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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出国访问(二)(1 / 1)

我忍着饥饿和疼痛在床上挺尸,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喑哑的门铃声。我揉揉眼睛,爬起来开门,常江站在外面,换了套绿色V领Polo衫和浅黄色短裤,撞色撞得还挺好看。

“辛苦你了。”我替他拉住门,他拎着两个袋子走了进来,嘴里抱怨:“交通真不好,耽搁这么久。”

“没关系,我不饿。”

“你不饿我饿。”他开始在茶几上拆口袋,端了两碗粥出来,一面又说:“本来两份都是买给你的,中午一份,晚上一份,可现在我饿了,不介意我吃掉一碗吧?”

我摆手:“当然不介意。”

“菠菜猪肝粥和香菇干贝粥,你吃什么?”他问我,却自顾自地做了决定:“你吃菠菜猪肝吧,补血的;我吃香菇干贝,我喜欢海鲜。”

我不挑食,坐下来拆了勺子开始吃。不得不说这家粥熬得很好,香香软软,鲜而不腻,我感慨地问他:“异国他乡,找这样地道的中式米粥不容易吧?你怎么找到的?”

“也不是特别不容易。”他答得不咸不淡,“我就挨家挨户地进去问老板,CanyouspeakChinese?碰上会说的就直接用汉语问卖不卖粥。”

我有些感动:“那得问多少家才能找到会说中文的老板啊?讲中文还烧得一手好粥的老板就更少了……”

他抬头看着我:“你知道世界上有种叫‘招牌’的东西吗?”

“什么意思?”

他指指装外卖的包装袋:“‘龙氏正宗粤港潮汕粥’,这家店名,写在门口的。”

我郁闷,不再说话。

常江吃饭很快,不一会儿就变成我一个人慢吞吞地喝粥,他在一旁玩游戏。我吃完后他又给我一盒乌鸡白凤丸,装作电视广告的语气说:“饭后来一袋,浑身都自在。”

我吓了一跳,以前只是托他买过芬必得,怎么连这种东西都知道。“中药店的老板配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和我解释,“我不会芬必得的英文。”

“谢谢哦。”我双手接过,“劳你费心了。”

“不会。”

他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我坐在沙发上端着水吃药,一大把乌黑的小药丸一股脑吞下去,我才发觉整个口腔都是苦的,像是吃了烂瓜子的恶心。常江看我龇牙咧嘴的样子又开始笑,我狠狠瞪回去,命令他给我再端一杯水。

“别喝太急,刚吃完饭。”

我接过来大灌两口,这才觉得舒服一点,翘着二郎腿问他:“江哥,这是第几次来美国了?”

“第三次吧。”

“喜欢那种金发碧眼的大胸美眉哦?”

“没有。”他皱眉,“你能不能别老觉得大胸就是美?”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算是美?”

“有内在才算美。”

“那你怎么不喜欢夏雪莉呢,她成绩那么好?”

“性格太傲。”

“那章思婷呢?”

“不认识。”

我突然感兴趣起来,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问他:“说来奇怪,你为什么三年都没有女朋友?”

“谁规定我必须要有女朋友?”

“连王壮志都给夏雪莉写过情书,你连一个喜欢的女生都没有,很不正常诶。”

“怎么不正常了?你不也一样没男朋友么?”

“我是女生嘛——”我挺直腰板俨然正色,“你可是热血沸腾的青壮年好男儿啊,怎么能一样呢?”

他白我一眼:“无聊。”

我凑近了小声问:“那方面……比较冷淡?”

“秦铮!”他大怒,“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了你?”

“怎么办?凉拌?”我还在嬉皮笑脸地跟他开玩笑,他把手上的抹布一扔,拎起自己的包就往外走。

“喂!”我扯着他衣角喊住他,觉得莫名其妙:“劝你找女朋友就生气了?”

他厌恶似的盯着我的手,一言不发,像是在警告我快把手拿开。我讪讪收手,他哑着嗓子问我:“你为什么没男朋友?”

“因为……没人追我啊……”

“要是我追你呢?”

我吓了一大跳:“什么?!”

他一脸认真地重复:“我追你,这样我们俩都有男女朋友了。”

我猜此刻自己一定脸色苍白,嘴唇发抖,一半因为失血过多,一半因为惊吓过度。我慌忙摆手:“不不不……我……我不能答应你……章……章思婷……对她不公平……”

“既然你不愿这样,以后就别再说什么找女朋友的事。”

我木然点头,他移步欲走,又补充道:“还有章思婷,夏雪莉,都别再提了。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便离开了,带着某种奇怪的神情,似是失望,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我一个人在床上躺着,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常江已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打扮夸张的小少爷,而是一个青春期快结束的男生,他除了是我三年的同桌,还是个即将成人的雄性动物。我不禁有些害怕,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万一他真的喜欢我,我该如何对待他?我们这样亲密的关系又会走向什么结局?

我没想多久便睡死过去,直到晚上母亲回来把我拍醒问我:“吃饭了吗?”

“没……”我使劲撑开眼,睡得太久,脸和牙都隐隐作痛。

她拿一张绿色的钞票给我:“打电话给前台叫送餐服务,账单记在房费里,这是给服务生的小费。我还要开会,先走了。”

我点头,母亲披上一件镂空薄方巾走了出去。待她关上房门我才开始发愁,我不知道前台电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账记在房费里,更不知道餐厅里有什么好吃的。可我确实饿了,只好洗脸穿衣服,拿上房卡,硬着头皮去敲常江房间的门。

“胡斯撒特?”他带着青岛海鲜味儿的蹩脚英文从房间里传出来。

“是我,秦铮。”

他打开门,还是中午那套绿配黄,手上拿着游戏机,问我:“怎么了?”

“我饿了,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吃饭。”

“你还没吃饭?!”他拉高声音,看了眼表:“八点半了都不吃饭?”

“我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你想吃什么?”

“随便。我妈让我叫酒店送餐,我不知道有什么可点的。”

他让我抵住门,自己走进去换鞋,一边说:“不就是牛排红酒烤香肠,有什么好吃的。附近去找一家中餐馆吧。”

“你认路?附近有中餐馆?”

“有,今天回来坐车上看见的。”说话间他已经拿了房卡锁了门,“就是不知道打烊了没。”

“江哥。”我感到完全的舒适和心安,真心实意地对他说:“你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好同桌好兄弟,我修了八世的福气才能遇见你。”

他不屑:“谁是你兄弟。”

“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嘛。”我跟着他往外走,“再不行,我们找个关公庙去结拜,就能当义兄弟了。”

他又骂了我一次“神经病”。

我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猜测中午那个小插曲是他一时兴起的提议,大概是被我逼急了才出的下策。既然如此,我当然要顺水推舟,就这么不了了之最好。

常江说的那家中餐馆其实是一家香港面馆,没有汤浓劲道的兰州拉面,也不卖烤香十足的南京烤鸭面,我只好吃了一碗海鲜炒面,又喝了一杯椰子露,味道不俗。之后的两天我们俩几乎都在这里解决三餐,第四天我终于恢复元气,吃完早饭就迫不及待地提议:“我们今天去耶鲁大学吧!”

他盯着游戏机,头也不抬问我:“你知道怎么去吗?”

“坐出租车去。”

“去了玩儿什么?”

“我也不知道。”

“有认识的人在那儿?”

“没有啊。”

他暂停游戏,抬头问我:“又不认路,又不知道玩什么,还没人当导游,你去干什么?”

我眼巴巴看着他,做可怜状:“你要是不陪我,我就只好一个人去了。”

长久之后他叹气,放下游戏机问我:“你干嘛一定要去那儿?”

我当然不能说是要看看欧阳行的母校,因此早已准备好借口:“耶鲁大学可是世界名校——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不容易来了,你就不想被名校熏陶一番,以后考上江海大学?”

他看着我,像是城里小孩儿看着黢黑干瘦少见多怪的庄稼汉。

“你不去?”我作势起身,“那我只好单枪匹……”

“你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不到黄河心不死呢!”他抓狂,打断我。

“拜托啦,你可是我的义兄。”

“还要回去收拾东西么?”他收起游戏机问。

“不用,我去买两瓶水、两包饼干、两个三明治,立马出发。”

“你的画笔呢?”他提醒我,“不是说要画画带回去的么?”

怎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我拍拍脑门,和他商量:“那你去买干粮,我去拿纸笔,十分钟后酒店大厅集合——我喝无糖可乐,或矿泉水,饼干别买太甜。”我不忘补充。

“我词汇量没你大,买错了别怪我。”

“你吃光就不怪你。”

我们一同走出香港面馆,他左转去便利店,我右转回酒店。十分钟后我背着书包出了电梯,常江坐在接待处的沙发上,正在把塑料袋里的东西往书包里腾。

“买这么多?”我看着他拿了六瓶水往包里装,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我来背点儿吧?”

“也好,确实装不下。”他说着给了我两瓶水,又往我包里放了四个大橙子。

“又不是行军,有必要连水果都背上么?”

“现在是八月,大小姐。多补充水和维生素,不会坑你的。”

我耸耸肩,看他又把两个三明治、一大块巧克力、两袋苏打饼干装进包里,然后一起出门叫车。

我们拦了一辆很可爱的黄色复古小轿车,司机是个厚嘴唇的黑人,脾气有点暴躁,张嘴就像念饶舌:“Yo,man!Whor’yo’goin’?”

我告诉他:“请带我们去耶鲁大学。”

“耶鲁大学?”他声音沙哑地笑起来,声带里像是有什么异物,刮出咝咝的怪响:“我打赌,这街上招车的人九成都要去耶鲁,这些去耶鲁的人里九成都是中国人!”他踩下脚踏板,换了挡,又开始抱怨:“这几年中国人真是让我们头疼!我们不得不买中国制造的低价商品、我们的政府欠他们钱、我们的学校要靠中国学生来养活——这些中国学生既聪明又刻苦,拿了全额奖学金不够,毕业了还来抢我们的饭碗!”

我默默听着,咬牙忍住笑,这不就是一个个的夏雪莉和欧阳行么?他又念叨了一阵中美关系和国际形势,突然问我:“哦,我忘了,你要去哪个校区来着?”

“什么?”

“哪个校区!”他暴躁起来,“老校区,还是西城新校区?”

我暗叫糟糕,完全没想到耶鲁大学还有新老校区之分,哪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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