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牛中文 > 其他类型 > 阳筝 > 16 出国访问(三)

16 出国访问(三)(1 / 1)

司机降低车速,换到了慢车道,问我:“Ohmygod,你甚至不知道去哪个校区,就要去耶鲁大学?”他看看我,又转头看看后座的常江,又看看我:“你们多大了?满十六岁了吗?未成年吧?你们的父母呢?怎么能让未成年人到处乱跑?这可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竟然碰上这么烦的人!我欲哭无泪,又急又怕,常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放了手里的游戏机问我:“怎么了?”

“你知道耶鲁大学有两个校区么?”我换成中文问他,“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常江闭目沉思数秒,指挥我:“你让他开到榆树街那个耶鲁大学游客中心去。”

“你确定?你怎么知道的?”

“我来过三次美国,这种大学校园行都玩儿腻了。”

我长舒一口气,定住心神,在脑海里想了想榆树的英文——elm,然后对司机说:“PleasetakeustotheYaleVisitorCenteronElmStreet。”

“噢——榆树街,我载过所有去耶鲁的游客都从榆树街的游客中心开始游览!”黑人司机重新加速,又开始骂骂咧咧:“为什么一定要去看那栋小白屋呢?不过是一座老建筑,里面还闹过鬼,竟然还有这么多人愿意把它当成旅行的起点!如果是我,情愿去约克街168号的酒吧,或是莫里斯私人餐馆,有酒有女人,深夜不打烊……”

他唠叨了一路,堵堵停停二十五分钟后,终于把我们送到了那栋小白屋前。我给了他50美元,不等他再就小费发表什么高见,逃也似的下了车。

常江带路,我跟着他进了游客中心,不曾料到外表古朴的建筑物内部装潢却是非常现代化——问询台、自助查询机、团体接待台、纪念品专柜分列四面,开着空调,灯光明亮。常江走到一个传单架上拿了一张免费地图,旁边一位着红衣的年轻女性微笑上前问我们:“二位需要自助语音导游吗?”

她真是漂亮,英语也说得很动听。她拿出一个黑色对讲器似的东西解释道:“语音导游包括耶鲁大学内三十一个景点的介绍,两个小时的设计路线,租金只需要15美元。”

我不忍拒绝一位漂亮又有礼貌的女士,只好假装感兴趣地问:“有关什么方面的介绍呢?”

“很多方面啊,建筑物的功能、历史、有趣的轶事、与之相关的名人,等等。”

其实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我只想走在欧阳行曾经走过的路上,看看是怎样的景色与空气培养出了这个有涵养又有魅力的人。“用完之后,我得把导游机还回这里吗?”我问红衣女郎。

“是的。”

“那可能不大方便了。”我窃喜,正中下怀:“我们从西穿到东就直接走了,没时间回来还导游机,不好意思。”

她依旧保持美丽的笑,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没关系,祝你们游览愉快。”

“谢谢,祝你一天愉快。”我也朝她点头,拉上常江出去了。

我们参照地图的设计路线出发了,边走边聊,先沿大学路向西,绕过教堂路上了约克街,参观了耶鲁著名的菲尔普斯拱门、康涅狄格大楼、□□教堂和哈克尼斯塔。走到国宝级的耶鲁艺术馆时,我们已经喝光两瓶水,吃了两个橙子。我脚板发疼,闹着要去艺术馆里坐着休息,常江看不起我:“这才走多久,公主病就犯了?”

“什么公主病!”我不服,站起来就跟着他走:“走,参观艺术馆!带路!”

我忍着脚疼在耶鲁艺术馆和耶鲁英国艺术中心里逛了四十分钟,两栋楼里上上下下每个馆都走了一圈,没把我累死。艺术馆里禁止饮食,我又饿又累,一出门就找了个花坛台子一屁股坐下来,脱了鞋揉脚,揉完脚又说要吃东西。

“你不洗手?”常江彻底无语,“好歹去学生餐厅吃吧?”

“走不动了!”我右脚搭在左腿膝盖上,丝毫不顾形象,扯着他的书包要拿三明治。

“要不我给你拿矿泉水冲冲手?”

“要冲你赶紧的,饿死了。”

他先拿了矿泉水给我淋手,又把三明治递给我,自己拿了可乐和三明治也吃了起来。我饿了,吃得很快,把手上食物消灭殆尽后还打了个饱嗝。常江倒是很有风度,坐在旁边细嚼慢咽,偶尔喝口可乐。

“常江,你看这个小果子,你说是不是蓝莓?”吃完后我开始四处观察,指着背后的矮灌木问他。

“不知道。”

“你看一眼嘛!”我把树枝扯出来一点,“我看这样子就是蓝莓啊,你要不尝一颗看看?”

“不尝。毒死我怎么办?”

我嘿嘿两声,从包里拿了纸笔出来:“我先画下来,回去再研究。”

“你慢慢画,我打会儿游戏。”

那株像蓝莓的矮灌木着实可爱。椭圆饱满的嫩叶,深绿色还带着点绒毛,成熟的针叶少了绒毛,稍长,偏灰色,仍是饱满的椭圆形,像一颗颗长条鹅卵石。果实小巧圆润,泛着紫红色的光泽,三两成簇,随风摇摆。常江一局结束,凑过头来看我画画,又问我:“我想不通,你怎么会喜欢这些东西?”

“什么东西?”

“花花草草,鸟鸟虫虫,又不动又不说话,长得还一模一样,有什么好玩儿的?”

“你不觉得这些东西很神奇么?”

“哪儿神奇了?能有电子游戏神奇么?”

我放下笔,开始跟他讲道理:“当然了!你想,这些花花草草不动不说话,却能把抓不住的阳光变成能量、营养、资源;那些鸟鸟虫虫,它们靠植物代代繁衍,又帮植物传粉播种、代代繁衍——你没注意到这些,这些却日日夜夜发生着,万物都在生长繁殖,组成新的家庭,拓展新的领地——自然默默循环,生命渐渐进化,不神奇吗?”

他一脸茫然,我又循循善诱:“就是你口中这些不起眼的、沉默无言的小植物小动物,它们却是整个生态圈的基础,没有它们就没有我们人类,也没有你手中的电子游戏。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它们很伟大、很神奇?”

“大概吧。”他撇撇嘴,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转头又去打游戏了。

我无奈叹气,埋头给手中的“蓝莓”画像收尾,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双锃亮的黑皮鞋,银灰色的西装裤,我慢慢抬头,发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我跟前。

“亲爱的,你在画什么?”他问我,声音粗重而洪亮。

我指指身后的小灌木:“我在画这个,但不知道它的名字。”

“我能坐下吗?”他慈祥地笑,指指我旁边的花坛。我连忙挪开书包示意他:“当然,请坐。”

“它们很漂亮,不是吗?”他拨弄着椭圆形的小树叶问我。

“确实,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植物。”

“噢,不足为奇。它们主要生长在高山区,在海拔低的地方不太常见。不过耶鲁校园里竟然有,真是幸运,对吧?”

“是的,这是什么植物?”

“叫做BlackCrowberry(黑岩高兰)。”

我不禁笑道:“我还以为是蓝莓。”

“哈,不是的!”老人也笑了,“蓝莓和岩高兰是不同的属……”——他用的Genus一词,还是我从欧阳行那里学到的。他又翻开随身的笔记本,拿出笔一边画一边给我解释:“它们最主要的区别在于叶子形状和果实颜色。蓝莓叶是扁平的椭圆形,果实呈蓝色;而岩高兰叶是椭圆体,还要小一点,果实是深紫色。”

他画得很好,一笔成型,细致入微。我问他:“你很喜欢岩高兰?”

“没错。确切地说,是我把这几株岩高兰移植过来的——可花了我不少功夫——过去二十年里,我一直在研究它们。”

“它们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吸引你吧?有很高的商业价值,或是药用价值?”

老人摇头:“岩高兰是一种天然的植物染料,也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不过我主要研究它们的环境价值。它们生命力顽强,耐寒耐旱,在荒瘠的岩石地区甚至白雪覆盖的极地都有它们的身影,令人钦佩。”

“那岩高兰有什么环境价值呢?”

“在土壤贫瘠、自然气候条件差的地区,岩高兰的果实是鸟类和其它小型动物的主要食物来源,更高食物链上的生物又捕食这些小型动物,才有了生态系统的多样性。可以说,它们在当地生态圈里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研究岩高兰的生长习性和保护方法,为我们保护野生动物、维持生态平衡奠定了基础,开拓了途径……”

我接着他的话讲下去:“就像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竹子大面积开花,严重危及了大熊猫的生存状况。研究竹子的开花周期、如何推迟竹子开花,也就间接地保护了大熊猫。”

“聪明女孩儿。”老人赞许地拍拍我的肩,“你是中国人?”

“是。”

“中国学生都很聪明,也很勤奋……不过不太爱讲话。”

“那我一定是最不勤奋又最聒噪的中国学生。”

“哈哈!”他朗声大笑,“不,你会是个好学生,我在你眼里看到对知识的热情。”他朝我眨眼,又伸出左手看了看表,合起膝上的笔记本说:“噢,我该去上课了。”

我瞥到他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一串烫金大字:“SchoolofForestryandEnvironmentalStudies,Prof.Layman”。

“很高兴和你聊天,小姑娘。”他站起来,我突然问他:“你喜欢这幅画吗?我可不可以送给你?”

他露出开心的表情:“你要送给我吗?”

“谢谢你给我讲这么多岩高兰的趣事。”我把手上的画递给他,“我也很荣幸和你聊天,Layman教授。”

他笑起来,接过我的画端详几眼,点评说:“画得真好,你就算不做植物学家,也是一个很好的画家。”

“谢谢夸奖。”

“那么,再见,小姑娘!”他朝我点头道别。我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坐回花坛台子,激动难安——原来人竟然可以为某一种植物倾尽二十年的心血,原来简单的花花草草也蕴含着那么多的知识,原来世上还有“森林与环境研究学院”这样的地方,还有“森林学家”、“环境学家”这样的事业!

常江见Layman教授走了,转头问我:“聊什么聊这么久?”

“探讨森林与环境研究的问题!”

------

从耶鲁大学回来之后我在床上瘫了两天,腰腿酸疼,疲倦不堪,脚掌起了好几个水泡,根本没法走远路。常江也好不到哪儿去,不光腿疼,肩膀也因为背太重的东西疼了两天。我们俩只好整日耗在楼下的香港面馆里,喝奶茶,玩游戏,画画。

我观察到了很多全新的生物——背羽亮蓝胸部棕褐的蓝鸟、像珍珠鸡的麻点鸭子、徘徊在湖边的海鸥,一种体型较大,翅膀黑而颈长;一种稍小,偏矮且翅膀灰色。另外还有数量多得不正常的蝉,草丛中树枝间空气里,漫天飞舞,让人眼花缭乱。我问面馆老板:“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蝉?”

“Oh,我也不太鸡道啦——”老板收拾着吧台,用他半英半粤的普通话回答我:“好像细一种特殊的既然现象啦,我也几见过两气。你活以去Yale的既然博物馆问问的嘛——”

“耶鲁大学的自然博物馆?”

“就在WhitneyAvenue上,freeticket,很好找的啦——”

于是短暂的休息过后,我和常江又踏上了去耶鲁大学的路,找到了老板口中说的皮博迪自然历史博物馆。虽说免费,我们还是象征性地捐了十美元,一位英俊的志愿者学生领着我们去看了近期最受欢迎的展览——《十七年蝉的回归》。

“什么叫十七年蝉?”我们一边往展厅走,我一边问志愿者。

“十七年蝉是一种周期蝉,幼虫出生后会在地下生活十七年,随后同种蝉的若虫破土而出,在一到两周时间内完成羽化、□□、产卵、死亡的过程。”

“所以最近市里才会有这么多蝉?”

“对,康涅狄格州中南部森林从十九世纪起就有了这种周期蝉,今年刚好又是一个十七年的结束。”

“哇……”我感叹,“那一辈子也看不到几次这种场景啊。”

“所以你们很幸运嘛。”志愿者笑着说,带我们来到一面大屏幕前,按下一个红色按键说:“这是周期蝉的介绍片,你们可以看看它们羽化时的壮丽场景。”

我好奇万分,瞪大眼睛盯着屏幕。只见黑乎乎的幼虫一只接一只从土里钻出来,在夜色的笼罩中争先恐后往树上爬,几十只、几百只、几万只、几亿只……它们蜕去外壳,待乳白柔软的翅膀在空气中风干,变得坚固而透明,然后在微弱的晨光中开始震天的合唱……

“我好想吐……”常江突然开口,“这么多虫好恶心,能不能别看了?”

“拜托,再忍一会儿。”

“真的很恶心。”

“江哥……”

“我先出去等你。”他说完就捂着嘴走了,我无奈,只得匆匆看完介绍片,连标本都放弃参观了,跟着他出了博物馆。一路上我都不说话,因未能尽兴而耿耿于怀,常江问我:“给你买冰淇淋,吃不吃?”

“不吃,太甜。”

“那热狗呢?”

“你饿了就自己去买,不用问我吃不吃。”

“我看了虫反胃,吃不下。”

我又有些愧疚,自己喜欢的东西未必他也接受得了,我却如此理所当然迁怒于他,只好悻悻地答:“是我害的你,陪你饿肚子好啦。”

一直到我们从纽黑文回到上海,常江都还有食欲不振的后遗症,人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好看。我不敢再跟他提昆虫的事,对他于心有愧,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在上海道别,又在不久后的高中开学典礼上再次见面,他稍微长胖了一点,我终于少了点自责。

最新小说: 穿越从语文书开始 团宠小祖宗九百岁 成为反派得不到的黑月光 谍海偷天 九零福运小俏媳 八零好福妻 我靠着茶里茶气嫁给了豪门大佬 炮灰王妃今天洗白了吗 开局签到西游送太乙真人 从木叶开始的宇智波琴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