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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出国访问(一)(1 / 1)

初中的第三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这一年中我只做了三件事,一是跟着欧阳行学英语,二是帮常江回情书,三是每个月被大姨妈困扰四天——我经历了月经初潮,之后每次都有很严重的经期不适,腹痛乏力、腰肢酸胀、恶心反胃;但四天一过,这些症状就立马消失,我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欧阳行对我少了特殊关照,却也不严格要求,好像我是花果山的孙猴子,他就是极乐世界的如来佛,任我怎么闹腾,终究翻不出他的五指。我喜欢同他讨论看过的《动物世界》,不管豺狼虎豹,他总是能从中发现动物与人类奇妙而亲密的联系;而他的英语课我却很少认真听,总觉得讲台上的他不比平日里睿智机灵。

不听课的时候,我便花尽心思帮常江回情书。经过近三年的“回信锻炼”,我练得一手好字,加上多多少少看了一点书,我除了自己写打油诗,还经常篡改哲人箴言,写几句“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心爱的意义,而那诗句的最终意义指向流浪”、“自由是阳光,是大水,是喜马拉雅的山峰,只有无限的青山枕藉他的头”。

在众多给常江写情书的女生中,一名叫章思婷的女生尤其引我注意。她一来二去写过三四次信,每次都会在信笺上画彩色花纹,字很圆润,最后一次甚至在信封里放了一张照片。我对她印象不错,平凡而可爱的小女生,挺适合常江这种大男子气概十足的人,错过了可惜。于是我决定向他进谏:“常江,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章思婷?”

他目光移开手中的报纸:“章思婷是谁?”

我把章思婷的照片拿给他看:“就这个女孩儿,给你写过好多次信了,挺不错的。”

“没兴趣。”

“你好歹看看行不行!”我抖抖手上的照片,“很漂亮啊。”

他看一眼照片,又看一眼我,回头继续看他的《体育周报》,嘀咕了一句:“没你漂亮。”

“你说真的?”

“嗯。”

“那怎么没人追我、给我写情书呢?”我小声问。

他抬起头,手撑着下巴认真想了想,严肃道:“你们女生喜欢男孩儿都是看长相,不过我们男生更喜欢有内在美的女孩子。”

“哪方面的内在美?”

“聪明啊……学习好啊,性格可爱之类的。”

我若有所悟,点头赞同:“那我好像确实没什么内在美,成绩又差,脾气又坏。”

“只是没人发现你的内在美罢了。”他笑着安慰我。

说完他继续看报纸,我盯着章思婷的照片发了一阵呆,清清嗓子转过头:“常同学,我不大认同你刚才的说法。”

“什么?”

“我同意男生都喜欢有内在美的女孩儿,不过这个‘内在’指的应该是……”

我做挺胸状,他愣住了,我坏笑着推了他一把:“你说是不是,江哥?”

常江憋了半天的气,蹦出来两个字儿——“扯淡!”

我没有内在美,也没有大胸,可我有一个叫秦钰的母亲,因而一年后不费吹灰之力进了江海中学高一年级最好的班;常江有长相有身材,还有个出口烟草的老爸,轻轻松松和我继续做了同班同学;夏雪莉有全市最高的中考分数和数不尽的荣誉证书,学费一分没交还拿了五万的奖学金,成了高一30班炙手可热的美女状元。

我和夏雪莉分到了同一个班,这未免有些讽刺的意味,我们俩一个全班第一,一个全班倒数第一,却在英语这一门考试中拿了同样的143分。那一次的作文题目有关植树造林的意义,我总算没有写偏题,拿了个满分。

没有暑期作业的夏天显得燥热而漫长。我大多数时间去游泳,天实在太热就呆在家里第N次看欧阳行送我的那本《简·爱》,反反复复地读罗彻斯特对简说的那句“你的神态像个小山雀,怪僻、文静、严肃、单纯”,简则形容他“严厉的神情有一种超越美的力量”。我怀念从师于他的日子,却没有机会再见面,那本深蓝色的小书成为我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结。

七月底的一个夜晚,母亲把我叫到客厅问我:“你想去美国玩吗?”

我诧异,她又补充道:“高考结束学校要请一些高三老师出国旅行,我和几位副校长也要去几所学校参观访问,你和我一起吧?”

“只有我一个学生,没人陪我?”

“你英语考了143分,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原来她知道我的成绩,我想,又问:“你们没空的时候,我可以自己玩?”

“注意安全就行。”

“你们去耶鲁大学吗?”

母亲一怔,揉着睛明穴回忆:“我们会去纽黑文市,但不访问大学,你可以自己坐出租车去。”

“那好,我和你一起去。”我当即答应了。

然而等到出发的那一天,我却碰上姨妈敲门,血流成河,脸色苍白。我安慰自己这是吉兆,头一次出国就“开门红”,阿妈倒是担心地拉着我的手叹道:“脸白成这个样子,何苦要走这一趟,遭这么久的罪!”

我苦笑安慰她:“明后天就好了,没什么大事。”

她又说:“去了国外可要多保重,凡事警醒些,千万别再爬树抓虫子抓鸟,我听说他们吃鸽子都算犯法的。”

她的话突然提醒了我,说不定这一行还能发现什么新奇的物种。我匆忙回了卧室收拾画笔和白纸,最后母亲自己来敲我的门:“动作快点,不用带那么多,国外都买得到。”

我硬是把三个素描本和一把彩色铅笔都塞进了行李箱才上了阿叔的车,往浦东机场驶去。

行至机场,已经有十多名老师在候机大厅换登机牌了,不一会儿三位副校长和中学部教务处杨主任也来了,后面跟着一张熟面孔——常江。

我喜出望外,大喊他的名字:“常江!”

他一见我也开心地笑着快步走来,我使劲拍了他一下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爸不让我回青岛,又嫌我天天在家里玩电脑打游戏烦。”

“所以他就又找了点关系?”

“给杨主任送了两条典藏熊猫。”

“真可怜,放假了还得被杨主任管着。”

他坏笑,从背后拿出一个掌上游戏机:“无非是换个地方打游戏罢了。”

“新买的?”我接过来看了看,“还有没有‘泡泡龙’的游戏?”

“有。”他得意,“还能玩PK呢。”

我正打算邀他对战一场,母亲和杨主任招呼我们俩去安检了。

常江和我走在队列的最后面,中间是高三老师,母亲和副校长、杨主任走在最前面。常江滔滔不绝地讲他的新游戏机,强力推荐我玩一款叫做“极品飞车”的游戏,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突然看着我严肃地问:“你生病了,脸这么白?”

“来那个。”我小声说,并不忌讳被他知道,实际上我每个月都要这么来一遭,他早就知道了,还曾帮我买过止痛药。

“哦。”他点头,“那你得多休息,上了飞机就睡觉吧。”

我答应好,等上飞机才发现完全做不到,自己不是在不停去洗手间换护垫,就是腹痛恶心睡不着,加之座位毕竟不像床,换成什么姿势都不舒服。我只好拿了常江的游戏机来玩,整个头等舱的人都在睡觉,我戴着耳机赛摩托车,不亦乐乎。

一连十多个小时的航程,我只迷迷糊糊睡了三个小时,剩余时间都在洗手间里和游戏机上度过,最后晕晕乎乎地走出了肯尼迪机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陌生的地平线,几个外国人和母亲问过好之后便安排我们坐上学校大巴去了纽黑文。大人们在酒店吃过早餐后就离开了,我浑身乏力,看着油炸香肠就反胃,拿了房卡直接回了屋。

我撑着最后一丝精神洗了个澡,换成睡衣躺在床上,只觉得头疼欲裂,四肢酸胀,经血直流。还没睡着,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我闭着眼睛抓起听筒:“Hello?”

“我是常江。”那头的声音说。

“哦……”

“你很不舒服?”

“嗯……”

“让你多睡觉你不听,现在好了吧?”

“你少放马后炮。”

“早饭也没吃,要不喝点儿粥?”

“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你不用麻烦。”

“不会麻烦的。”

我翻了个身,提高了声音道:“常江同学,你不会做饭,英语又不好,上哪儿弄粥去?”

他笑起来:“那还不简单,每座城市都有个叫‘唐人街’的地方。”

“你确定?”

“我去过无数次国际夏令营,你就放心吧。”

“那你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待会儿给我开门。”

“行……”我正要放电话,又不放心,再次和他确认:“唐人街的英文你知道吧?”

“Chinatown!”他不耐烦,直接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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