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岁月之吻(1 / 1)

沙沙!啪——

咚咚!嘭——

咝咝!哧——

“……谁让你把挖掘机开过来的?你是来救人,还是来埋人!”

“快!马上释放螃蟹式机器工兵!”

“等一下!敌人已经突破外围防线——就要打过来了!就剩这么点机械工兵,连建造防御工事都来不及,还去救人!第四新西京市,是我们最后的据点——城丢了,我们还能往哪儿撤?谁也活不了!”

……

我的脑袋好痛,好晕!身体好麻,好冷!眼前好黑,耳边好吵!

这是梦!

这不是梦!

这就是梦!

这绝不是梦……

我是谁?我在哪儿?

回忆,回忆……

脑袋里总算出现了点东西:《荒诞记》和一辆公交车。

回忆,回忆……

我回到了某个场景——

左手提着一辈子的目标,右手紧紧抓住上方的吊环,站在拥挤车厢里的我,跟着公交车一起摇晃。心有点酸痛,呼吸近乎哽咽——因为,因为,我又失败了。

没人吸烟的车厢,弥漫着乘客们的口气、体味,还有机动车的材料臭,乌烟瘴气的,熏得脑袋越来越恍惚。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心里却冒出个不服气的声音:“你们说,我堕落吗?”冥思苦想地追寻,好像,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什么是堕落?‘一天到晚地烂醉’、‘没有正经事做,傍着他人混日子’……这就是最堕落的样子?不,不!这些不是堕落!有行为表现的堕落,是在摆脱;有思考的堕落,是在奋起反击!真正的堕落,应该是,像我这样!”

“我这一生,有个目标!一个——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目标!可是——可是——”心,憋闷得更难受,都有了把它掏出来透透气的冲动,“可是我——可是我——却一直在,奔向梦想的入口处——徘徊!徘徊!不停地徘徊!”思考挤破了脑门,喷在头发上,像突然拥有无边力量的恼人头屑,开始肆意妄为——杀死身边的所有人,跟着再把他们救活到眼前的状态,再杀死,再救活——不对!不对!应该是把自己杀死,再救活,再杀死……让身边这些,对我一无所知的人,想方设法地了解我!支持我!帮我走上奋斗之路,去触碰我那美妙的——人生目标!

“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虽然,我已经找到无数条通向目标的大道!可是!天啊!以我现在的情况,再有个十年,二十年,也不可能走进这些道路的入口!更别说奋斗着靠近,甚至达到目标了!”我抓着吊环的右手越握越紧,有一种拉断皮肉、筋骨,让鲜血流出来的臆想,“我能怎么办?只能自己逼自己——遗忘如此美好的人生目标,更换如此真实的奇幻梦想!堕落!这才是真正的堕落!”

公交车,时快时慢地前进着,缓慢地拐了一个弯,可我还是被甩得站立不稳。脑袋里,除了恍惚,全是无法理清的,围绕着目标的各种心思,这一甩,终于空白了一小会儿。

“目标!”再次充满心思,脑袋立刻变得痛苦不堪,“刚才,我把目标弄丢了!”思维马上紧紧缠住它,“怀疑?不!我不怀疑它的可行性!因为,它本身就包括‘成功’与‘失败’!”得意地笑了笑,“如果成功了,我还是我——如果失败了,我仍然是我——我害怕的是,不能走上奋斗的道路,忘掉了前进的方向!我最怕的是,到我死时,根本就没有一个‘它应该作用到的人’——知道有它的存在,受到它的一点影响!那将是,我最悲惨,最堕落的人生!”

心里,突然生出摆脱肉体,钻进他人脑袋的狂想,“我的梦想,它就在我手上!可它经历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只有我的手和我的笔!我花了多少精力,花了多少时间——却仅仅勾勒出它的冰山一角!我好想,好想,好想,看看它的真面目!可是无情的世人,却在这时,把我和它完全隔绝开——不能再靠近它——这样继续活下去,毫无意义!”热血开始沸腾,“如果,我的目标是错的!来,无论是谁!只要拿出合理的证据,让我从这个该死的目标中脱离出来,我也没白活!如果,是正确的,那我们就一起靠过去!需要局部改良?那,一起动手啊!它的美丽,可不是我一个人就能看清的!”全身细胞跟着呐喊,向身边的人发出邀请,可他们——没有一点回应。

“说点狂话!你就是用人类的所有财富作为补偿,强迫我放弃这个目标,我也觉得活着没有知味!”我似乎看透了一切,却又被一切困扰着,“我敢肯定,它一旦实现,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将得到解放!从无休无止的劳动中解放!从金钱中解放!从生老病死中解放!从碌碌无为中——解放!”

从缝隙里看看车窗外,除了加深恍惚、晕眩外,没什么用,“今天,我彻底明白了!以我现在的状况,包括经济状况和人际状况,绝对不可能——踏入那波澜壮阔的奋斗大道!”牙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真的好想咬咬牙——它们分明在嘴里,可一咬,它们就消失了。

眼睛再四处转转,视野的焦点,落到一个女孩身上——我对女人的打扮不识货,相貌,也觉得全一个样——感觉着,这个女孩值得看上两眼——瞟两眼,心中却冒出一股怒气:“该死的,要是,要是,要是我有她的经济条件——”环视一圈,从外表看,公交车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资本,“我呢?除了手里的目标,就只剩下,爸妈给的一年生活费,一千多——而且没有任何收入!”

一遍又一遍地自我挖掘,我还是在继续堕落!

疲乏、恍惚、眩晕占据的脑袋,被公交车摇得越来越浑浊。左手抬起,等手提塑料袋穿过五指,手掌,滑到手腕,再搭挂上右手,让自己的身体与袋子,都高高挂起来——闭上眼睛,压榨心里的不甘。

双眼突然睁开,不甘——腐化成的怨念,沿着视线杀开一条血路,杀出公交车的挡风玻璃:前面,灰白色的混凝土大道,在奔跑;左面,一双双灯泡大眼睛,在扫视;右面,色彩斑斓的建筑物,在闪耀;上面,时不时露出来的天空,在颤抖、颠簸……眼睛迅速疲劳,脑袋迅速坠入剧烈的眩晕中。

我找到了!迈入奋斗大道的办法,我终于找到了!

“天空灰蒙蒙的!”脑袋里构想出,一个秋冬时节,阴沉天空下的公园,“树叶掉光了,草坪里也找不到多少绿色,冷风拂过——格外阴冷!”一个个画面被公交车摇入恍惚的眼睛。

我站在拱桥上,脚下的湖面,荡漾着冰冷的水波,看一眼都会激起一阵寒战。我在这个安静的角落,等着时间飞逝,生命消失。

三个小孩从远处跑来,分不清男女,吵闹着什么东西,一直跑到十多米外的堤岸旁,才停下。他们身后,有两个老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吵闹中,一个小孩爬上了石头护栏,得意洋洋地又蹦又跳,不停地嘲笑着另外两个小孩的胆怯。咚,小孩掉进冰冷的湖水,岸上的两个小孩开始嚎哭,跟在后面的老人惊慌地冲过来,却跌倒在地。从四下钻出一群又一群人,好一阵惊慌失措,七嘴八舌后,才有人大声哭喊:“救人啊!快救人啊!”

冰冷的湖水,闪动着吞噬生命的粼粼波光,几个人试着脱下厚衣服,可脱到一半就冷得直哆嗦——这样下水救人,跟自杀没什么分别,大家都犹豫了。

我,提着一辈子的目标,冲到落水点,迅速脱掉身上单薄的衣服、裤子——最后,极其慎重地把袋子塞给那两个老人:“这是我一辈子的目标,一定要给我保管好!”

为了省钱,一直单衣单裤过冬的我,一边想着湖水会有多冷,一边迎着寒风,快步冲向湖水。爬上石头护栏,回头再喊一声:“给我保管好——”

一头扎进湖水,挺过刚开始的冰冷,运用我的狗爬式,游到已经呛了很多水的小孩身边,伸手抓他——小孩条件反射地抓住我,把我当成梯子,使劲儿地往下按、踩。

我呛了两口水,赶紧闭住气,潜到水下,托着小孩,晕头转向地朝岸边游去。

不知不觉间,小孩被几个人拉上了岸,我却由一块漂浮的木板,变成下沉的泥沙,沉到了湖底——我终于死了!我终于死了!很痛快地摇摆几下,被公交车弄得非常难受的脑袋,继续幻想下去。

当围观的人、救助小孩的人,把注意力从小孩身上移向我时,已经很晚了,连我从哪里消失的都无法确定。赶来的警察、消防员,还有很多好心人,立刻四处寻找我的踪迹,新闻记者、调查员也展开了事故调查。

拿着我袋子的老人,把袋子拿出来:“他把这个袋子交给我,就跳下去救人了!我真该死,我连他的名字都没问!他只是说,这个袋子对他很重要!”

为了确定我的身份,袋子被打开——于是,警察、消防员、好心人、感动的人、看热闹的人,终于有人知道它了——也许,某条新闻会提及它——也许,有很多人都会想看看它——也许,很多很多人都会尝试着接近它……

我感到异常兴奋——我的人生目标,就这样在人类社会中发芽,虽然评价可能很恶劣。

……

“那个混蛋,真是个怪物!竟然,为了推销这本《荒诞记》,如此垃圾的东西,假借救人,跑去自杀!”

“是吗?《荒诞记》?到底是什么内容啊?给我看看——垃圾,真的很垃圾!”

……

“不对!”忍住肠胃呕吐的异动,顿觉无限空虚包裹了我,“当真发生那种事,我一定会,会很紧张,还会很犹豫!”沸腾的血液,带着脑袋坠入冰窟窿,喝下苦涩的毒药,把幻想杀死,跟着引来一座火山,把另一个“自杀”强塞进脑袋。

把手中的人生目标抛在车厢里,挤开身边的人,一手抓住一侧的吊环,使劲儿拉扯,激发身体里的爆炸力,预备,脸红脖子粗地突然发狠怒吼:“啊——”车厢里的人,都像遇到洪水的野草,顺着洪流的方向贴伏下去。视线完全敞开,体内的爆炸力通过喉咙、眼睛的增幅,向车头撞去——“啊!”“嘭!”司机双手捂着耳朵,趴在方向盘上,失去控制的公交车,撞上了反向行驶的车辆。

因为我的攻击,车里的人,身体都放得很低,手中还抓着,身体也靠着稳定身形的东西,连受重伤的都没有。我?手中的两只吊环绷断了,巨大的惯性带着我,飞离车厢,撞碎挡风玻璃,砸在迎面的一辆车上,脑浆迸裂,全身粉碎性骨折,大量内出血,极其悲惨地死去。

我非常渴望这种遭遇,不是因为能实现梦想,而是因为,能跟梦想一起死去,能如此爽快地结束,我这毫无意义的人生。

张开嘴,眼睛横扫,可声音和力量一点都挤不出,脸反而烧得通红。“万一……万一……我不能伤害别人!我不能伤害别人——我决不能伤害别人!”晕眩的脑神经集中到一点,试图在脑袋上钻一个洞——羞愧地躲进去。

这时,公交车突然剧烈甩动,我吃不住周围的推挤,拉扯,手痛得松开了吊环,双手抱紧手提袋,惊慌地喊:“怎么回事?”

吱——在尖锐的刹车声伴奏下,倾斜的公交车,带着被甩到驾驶室里的我,拖着我的人生目标——飘渺的视线,只看见,我撞断了几根铁栏杆,压碎了手提袋,撕毁了记载着梦想的纸张——急不可耐地扑进一片白晃晃,然后又是一片红彤彤——是什么东西?已经无法看清!嘭,脑袋里全是轰鸣,眼前一片金光……

……

从仅有的记忆中爬出来,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我却依然不能就此放松。为搞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稍作休息,立刻凝神静气,用一直轰鸣的耳朵去听。

“七妹!七妹!”我恍惚听到了一个呼喊声。

沙沙!

沙沙!

沙沙!

仔细听,却只剩下嘈杂的沙沙声,越来越响,我被弄得满心瘙痒,似乎有一群蚂蚁在身上、心里,爬来爬去,我难受得晕了过去。

……

“七妹!七妹!”呼喊声再次侵入一片茫然的脑袋,吹得身体胀大了好几倍,麻木、寒冷、哆嗦……各种知觉不停地挠心。

太难受了,我试着用意念驱赶那些扰人的怪物,却引起了胸闷,无法呼吸了——挣扎,挣扎……手脚越来越无力……挣扎,挣扎……身体越来越僵硬……“啊——”一个惊魂的哆嗦,我终于喘着粗气,从呛水的恶梦中醒来。胀痛的脑袋,虚浮的脊背,肿胀麻木的手脚……逐渐回到原位。

“七妹!七妹!”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头发乱,衣衫破烂,浑身污迹的狼狈女人,她抓着我的肩轻轻摇晃着,时不时还不轻不重地扇我几耳光。

“七妹,快醒醒!快醒醒!隶帝军已经攻进来了,我们得赶快撤!”女人掰断一只注射用药剂,就往我嘴里灌。

“阿香!怎么样?你找到那个东西没有?”我使劲儿眨眨眼,看见几个身穿破烂白袍的人,站在女人的身后,焦急地看着我问。

“嘿!你们等等行不行?七妹还没有完全清醒!”

“臭婊子,滚开!”旁边蹦出个男人,一脚踢开我面前的女人,冲上来,拉着我的胸襟,满脸凶狠地盯着我大喊:“密码!密码!快把密码告诉我!要不就来不及啦!”

“啊——救命啊!”也不知道我刚才喝的是什么药剂,效果不错,刚刚进入肚腹,就化为一团热流,从胸腔一直温暖到全身,不一会儿,就有了些力气,立刻向那个女人求救。

“沃利德!你找死!”被踢开的女人,摸着被踢的侧腹部,强压疼痛地喘了两口气,伸手在腰间一掏,从腰带上抽出一把亮晃晃的软剑,翻身跃起,挥剑斩向沃利德。

“伊菲·卡扎,住手!”一直站着没动的白袍人,有一个跳出来,张开双手,挡在软剑与沃利德之间,“他,是我们的统帅!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我们斐迪军,全靠他啊!”

“噷!”软剑轻轻一抖,剑尖弯转过白袍人,伊菲身形一矮,从他腋下继续刺向沃利德,“让开!沃利德,你这个没人性的混蛋,快给我让开!”急速奔来的剑尖,眼看着就要刺进男人的喉咙,却突然急剧减速,最后停在距离喉咙五六厘米处。

“臭婊子!全都是他妈的臭婊子!”沃利德骂人的样子好恐怖,简直就是传说中,凶暴的,残忍的,把人不当人的,大魔王——我已经被吓得无法喘息,无法思考了。他毫不留情地扔下我,毫不理会眼前的剑刃,扭头恶狠狠地盯住白袍人,“蓝言平!你们这些吃闲饭的,还站着干嘛?密码,你们快给我问出密码来!”

“统帅!要是,我们的士兵,能在研究所外坚守一两个小时,我倒是能确认实验是否成功!可惜,外面那些吃闲饭的家伙,没人指挥,没人管,早就跑得没影了!我看,我们还是省省心,就在这里等着被隶帝军俘虏吧!也许,隶帝军看见我们这么乖,就会像放屁一样,放过我们!”没拦住伊菲的白袍人,一边无奈地耸耸肩,一边从兜里掏出个白色头罩戴上,只露出眼睛,缓缓脱下破烂白袍,扔在地上,理顺非常贴身的白色紧身衣,蹬掉脚上的油亮皮鞋,坐下来,再从白袍里掏出一双软乎乎的白色布鞋穿上——装扮妥当的蓝言平,如果去掉头套,就是一个雪白的芭蕾舞男演员,戴着头套,既不像忍者,也不像潜水员,很是怪异——他贼兮兮地瞟瞟身边的人,右手突然一扬,啵,有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破裂声,跟着释放出刺眼的亮光。

当我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可恶的白衣忍者,早就跑了——他还真是忍者——不只是蓝言平,那群穿白袍的家伙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伊菲、我,还有大魔王沃利德。

气得脸发青的沃利德,正要咆哮,我和伊菲愕然对视一眼,正准备让她背我逃跑,轰,眼前斜靠在半截柱子上的破烂墙壁,抢在前面先有了动作,完全倒塌了下来,跟着跳进一个脚步铿锵有力的怪物。

“你们这些死人!还不快走,再不走,我就开枪打死你们!”一个手持巨型枪械,身穿重型钢甲,半机械半生物跑动的东西,撞开斜倒在地的钢筋混凝土柱子,摇摇晃晃地冲过来,红彤彤的枪口指着我们,突然惊呼,“统帅,你怎么也在这里?我掩护,你们赶快撤吧!”

“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啦!”沃利德一点也不害怕,强大到快步走上去,抓住那把比他手臂粗上好多的巨型枪械,一脚狠狠踢过去,“五分钟,我就离开了五分钟!你们为什么就不执行我的命令,死守路口了?”

“统帅!跑!快跑吧!”怪物没被踢动,却带上了哭腔,然后扭身跑动几步,躲在一块混凝土后,枪口对着外面。

吓呆的我,被伊菲的胳膊一夹,清醒了一点,拉扯伊菲的衣服,惊叫:“这个怪物是我们一方的!”虽然恐惧还是没有少一分,可我的直觉,却一直叫我,呆在他身边,“跟着这个怪物,我们会更安全啊!不要——”

伊菲不理会我的惊悸,夹着我,几下跳出坍塌的屋子。前脚刚站稳,后脚却立马转向,反身跳回刚才的破屋子,快速地绕上一圈,又突然停下脚步,轻轻放下我。伊菲泪流满面的脸,靠过来,碰着我的鼻尖、额头说:“七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大家!”

“密码!该死的婊子,快把密码给我!只要有了那个密码!我们还有机会翻盘!”沃利德丢开那个怪物,发狠地走过来,伊菲赶紧横起软剑护住我。

“书香七!你也在这儿啊!我的爱!你们快走!我们来生再会吧!”见我们无处可逃到了,怪物掉转枪口,对着我们,嗡,红彤彤的枪口迅速发白,一股手臂粗细的白光,激射而出,吱——滚烫的石屑纷飞中,我们身边出现了一个新出口。

听着情人分离时的悲惨呼喊,我分外惊恐。这里就我们四个,难道这个怪物在对我说,在对我说这种肉麻的话——我可是男的!印证地往自己胸口看去,知觉也向性别区分点汇集——我是女的!我怎么会是女的!七妹,伊菲叫我七妹,那我应该就是女的啊!可是,我在那个梦里,那个仅有的老旧记忆里,十分清晰地感觉到,我是男的啊!

梦,我一定在做梦!我一定还在做梦!我是谁?我在哪儿?只要使劲儿想这两个问题,我就会醒来!我使劲儿,拼命地使劲儿——脑袋里还是没有其他记忆,只有痛和眩晕。

“我是你们的统帅,我命令你,让开!”沃利德毫不理会软剑的威胁,死死地盯住我:“臭婊子,快把密码告诉我!我命令你,快把密码告诉我!”

“站住!你这个混蛋,站住!”伊菲一边喊,一边再次把我提起,夹在胳膊里,倒退着往新出口走去。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你们又是谁?你们这又是在干什么?”丧失自我性别定位,我本来就不稳定的情绪,迅速崩溃,泪眼汪汪地扯着伊菲喊叫,“我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这到底是在哪儿?《荒诞记》,我真的写过一本叫《荒诞记》的书吗?我刚才是在交通意外中受的伤吗?这一切都是刚才的交通意外——引起的?这到底是世界大战中的交通意外,还是交通意外引起的世界大战?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难道我得罪了大魔王,被诅咒了吗?”放声哭喊。

“《荒诞记》?哈哈哈!”一阵狂笑在屋外回荡,接着又突然安静了几秒,跟着响起众人沸腾的嘲笑声,“沃利德!你失败了!你彻底失败了!”

追着我不放的沃利德,停住脚步,恶狠狠地一蹬脚,扭身走向那个守护我们的怪物:“小子,你给我滚下来!把别式91给我!我要跟这个死猪决一死战!”

“统帅,等一等!你要跟一头猪,决一死战?那你不就,也是一头猪啦?”蓝言平的声音从那个怪物的身上响起,“作为统帅,只要手下还有一个士兵,就得继续指挥,否则,你就真的是头猪!童无忌,有自尊没人性的家伙,你凭什么保护书香七?你只不过,是在给你的自杀行为,找借口而已!你死在那里,没有一个人会得救!想死,也不能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听的理由,总是会害死很多人的!”

“那我们怎么办?”怪物装扮的童无忌没有交出别式91——蓝言平的声音,虽然也是从怪物身上发出,不过,这种甘愿殿后的行为,绝对不是他能干出来的。

“蓝言平,你小子是不是已经得到密码了?”沃利德来到怪物背后,一巴掌狠狠拍下,“奸贼,我不会放过你的!”

“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先撤退到下一个隐蔽点,为你们的到来做些准备而已!”

“哈哈!你们现在还闹内讧,也太看不起我们隶帝军了!去几个人,把他们全灭了!”

“阿修罗·阿兰若殿下!你难道不想听听《荒诞记》的内容吗?”蓝言平一点也不紧张——这个混蛋,当然不会紧张啊,他又不在这儿,说不定现在正躺在一群美女的怀里,享受着肌肤之亲、按摩、美酒、阳光。

“阿修罗,你不要得意!我这里有些数字,你可能会感兴趣,我给你念念!千万要心平气和地听啊!”沃利德拿出一张卡片,手指在上面快速地敲打几下,变成了屏幕,文字由下往上簌簌地掉落着,“《荒诞记》,你们一共有12.7万本同名书刊,35.1万份同名文档,署名和内容都不同的,共有3.1415万份!”

“统帅!你这是在干嘛?”蓝言平惊慌地大叫起来,“我们研究十几年,好不容易才从量子空间取回这点东西,怎么能这样公开啊!你不要知识产权,我们要啊!”

“密码!原来是这个密码啊!你们想用图书管理员密码,翻盘?太可笑了!量子空间,这就是你们研究量子空间的成果?也太无聊了吧!用不着我亲自动手——来人,随便找几个安全工程师,把今天攻击系统的黑客,统统找出来!没什么好处罚的,他们既然那么喜欢图书馆,抓住他们后,就让他们,把图书馆里的书刊全部手抄一遍!”阿修罗·阿兰若好像终于放松了紧绷的心弦,“将士们,继续进攻!不用再小心翼翼的,他们根本就没有关键的钥匙!进攻,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全部消灭!”得意地笑着,“沃利德,把你的本事全拿出来吧!”

童无忌立刻就跟外面的敌人接上了火,枪口喷发的长长火舌,把一枚枚飞驰而来的炮弹击毁在空中。轰隆隆的爆炸声,震得耳朵直叫;滚滚硝烟,呛得人直咳嗽;摇晃的地面、建筑,弄得人站立不稳——好像天地在顷刻间即将毁灭。

“快走!”沃利德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对我们大喊,同时使劲儿推搡伊菲,我没听见声音,从嘴形上看出了他说的话,

夹个人在胳膊里,伊菲当然跑不快。我也想用自己的双脚逃向安全的地方,可现实真的很残酷:陌生的一切让我感到很恐惧,嚎哭虽然已经止住,可依然忍不住地哽咽着,颤抖着,力气全花在了上面,别说跑,连爬都不行。

嘭嘭,伊菲刚跑出两步,两个巨大的东西就从天上掉了下来,在我们身边砸出两个深坑。

“炸弹!炸弹!”飞溅的碎石,砸在身上好痛,我大叫着,闭着眼等爆炸,等死。死倒是没死成,却被伊菲随手扔在了地上。

我眯缝着眼睛,四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救星,让两颗炸弹偃旗息鼓的。眼前没有救星,深坑里的伊菲,正被一块块蠕动的钢板吞噬着。我张嘴求救,虚弱的身体却怎么也发不出声了。在这危急时刻,沃利德,他不再是大魔王,而是伟大的统帅,爱护下属的圣人,他护着面部,飞步跨越障碍,冲了过来。

得救了,我们得救了!惊喜来得是如此突然,还没止住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跨越过我,沃利德既没有救助我,也没有帮助伊菲,而是跳向另一个深坑,飞扑那个圆嘟嘟的炮弹。

对,没有把炮弹搞定,很可能人没救到,还会白白丢掉自己的性命——我们得再等等。伊菲,你千万要挺住,千万要挺住啊!大魔王,你千万不要一下子就把我们解决了啊!给我们留点机会吧!

糟糕,圆嘟嘟的炮弹,似乎配备了防御系统,一发现沃利德的行动,哐啷,发出连嗡鸣着的耳朵都能听见的运作声,裂开大嘴,一口咬住了袭击者——啊,统帅,你怎么回事啊?你不会连炮弹的性能都不清楚,就这么跑去送死吧?

嘭嘭,扭头,想从嘴里挤出点声音,叫童无忌快来救人,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吞噬伊菲的炮弹,变成了一个半机械半生物组合成的怪物,手持巨型枪械、厚实盾牌,正铿锵有声地向我走来。

这是什么东西,我好像在哪儿看见过?是在哪儿呢?童无忌!

“七妹!你没事吧?”怪物发出了伊菲,伊菲·卡扎的声音。

哦,原来如此,这不是炮弹,而是沃利德刚才嚷叫的,别式91!这是战甲,他们装备的战甲!我还以为是怪物,是大魔王扔来折磨我的恶魔!诱惑我下地狱的使者!我真是笨得可怜啊!不过,这东西是从哪儿掉下来的?又是谁让它们来的?不会是天使大人吧?

抬头望望,倾颓的城市里,被烟雾遮挡着的天空中,没有一点天使下凡的景象,也没有天外来客们的飞船——我好失望,竟然不是天使大人。

“童无忌,快撤!”沃利德也装备上了别式91,大叫着冲进我们刚刚逃出来的屋子,眨眼间,就拖着异常残破的童无忌,跳了出来,招呼刚刚抓起我的伊菲,一蹦就是几十米地往前狂奔。

耳边呼呼吹动发丝的风,好猛烈,好冷。

晕忽忽的脑袋,被冷风刺激得清醒了许多,眼睛却被吹得无法睁开——趁机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吧。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我好怕!勇敢的英雄们,快来救救我吧!仁慈的神啊,快来救救我吧!热爱和平的外星人啊,快来救救我吧!大魔王,求求你放过我吧……陌生的一切,是如此的可怕,没有任何东西能安慰我惊恐的心,我也就没法整理思绪,只能不停地祈祷。

“你!你——”不知什么时候卸掉战甲,换上漂亮劲装的伊菲,给了我两巴掌——我尖叫着睁开洒泪的眼睛,看见是她,因被打扰产生的怒火,迅速转换成恐惧和可怜——这个女人到底是我的谁?她干嘛打我?她,她虽然知道我是谁——可我,睁大眼睛,无论看多少遍,就是不认识她。不过,她的眼睛好亮,她的头发也好亮,她的脸,皮肤,相貌,都好亮,就像黑夜里的篝火,不但能驱散黑暗,还能给予温暖。

“你放心,你的伤不要紧,休息一两天,就能自由活动了!一两个月就会全好的!也不会留下任何疤痕!”伊菲似乎有些气恼,伸出带着几条伤口的纤纤细手,狠狠地在我脸颊上一掐,“你现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等我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大家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问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伊菲的声音,动作,打扮,面貌,一切都是那么温暖,可又是那么陌生;面前颠簸的房间,好狭小,好像监狱;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来这里的,又将到哪里去……感受到的温暖,并不能驱散身边的恐惧,我虽然有些安心,却还是很害怕。

“七妹!你看着我!我是伊菲·卡扎!你伊菲姐啊!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正要离开的伊菲,斜瞟我两眼,然后使劲儿地捧着我的脸,郑重地说,“你不会真的全忘了吧?”从腰里拔出一把怪模怪样的手枪,“你看看,这是什么?”

“枪!枪——”我仓皇后退,蜷缩到单人床狭小的角落里,害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不会严刑逼供吧?

“这是灵动32,你的灵动32,你最喜欢的灵动32啊!”伊菲似乎很难相信这是我的反应,眼睛瞪得老大,恨不得吃了我一样,“你真不记得了?你不会连自己是谁——也忘了吧?”

“我,我,我不知道!”我想逃避这个暴力女,这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太阳,可浑身酥麻疼痛,不停地哆嗦,拿不出一点劲儿。

“你,你叫书香七!你是我们斐迪军最漂亮的,美女战士!”

“美女战士?我是女的!我,我记得我应该是男的啊!”我糊涂的记忆,迷茫的感觉,加上伊菲逼我顺从的口气,让我更加害怕,“我怎么会是女的!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变成女人的?”

“啊?”伊菲惊讶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又垂头丧气地沉吟了好一阵,“没事的!好好休息两天,你一定会记起来的!”

“你要去哪里?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我很害怕?”伊菲起身要走,我不停哆嗦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拉住她——她在身边,我害怕,她不在身边,我更害怕。

“我去买点饮料!你声音都沙哑成这样了,难道,你不想喝点什么?”伊菲很亲切地抚摸我的手。她的手好温暖,肌肤好柔嫩,更加猛烈的温暖,一直暖到我心里了。

在伊菲的鼓励下,我松开了紧紧拉住的手,看着她缓步走向门——不开门,毫不在乎地迈步继续走向紧闭的门,毫无阻碍地穿门而过,离开了房间。

啊,恶魔!恶魔!她绝对是恶魔!人怎么可能穿门而过?人怎么可能——穿门而过?我睁大眼睛,张大嘴,惊倒在床上,死死地瞪着门。

我还没能接受刚才看见的事情,伊菲的一只脚再次直接穿过门,接着整个身体穿门而过,走了进来,“喝一式平行汁,还是零式螺旋汁?”见我毫无反应,只是瞪着眼,她随手扔过一瓶来,啪,砸在我脑袋上。

“哎哟!”我痛得一声大叫。

“我身上怎么啦?你那样子看我?”伊菲又有些恼怒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不敢当着面,揭开她的恶魔身份,只能战战兢兢地揉着脑袋,哆哆嗦嗦地找话说。

“什么地方!你——”伊菲更气恼了,不过,她看了我一会儿,又压制住了,“这是逃生车啊!你就是没有以前的记忆,也该有刚才的记忆吧?刚才,你可是醒着进来的!”

“刚才,我在向大魔王求饶,没,没注意!”我抱着膝盖,下巴放在手背上,拿着怪异的饮料,忍着口渴,以最可怜的样子看着她。

“我说,书香七,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伊菲一屁股狠狠地坐在我旁边,伸手揪住我的脸,使劲儿一拧,“如果你忘了一切,还因此感到很害怕,那你更应该,先搞清楚身边正发生着什么啊!你可好,抱着二次元的大魔王求饶?我看你,现在连做人的基本能力都没了!你还是赶快嫁给童无忌,让他照顾你后半生吧!”

“啊——怎么能这样!”我大惊失色地叫嚷——比起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我更害怕没搞清自己的性别,就谈婚论嫁。

茶话会

书香七:我的出场,没有一点主角应有的感觉!我好可怜啊!怎么会跑来演这种戏?

蓝言平:你有什么好抱怨的,你已经被定为主角了!我们呢?说不定下一章,就会被那个,没有一点审美力的,穷得叮当响的,该死的墨镜,一脚踢走!

伊菲:你贼头贼脑的,恶心死了,一早就不该让你来!我感觉着还不错,特别是那几个特写镜头,怎么着也算把我的美丽,展示出来了那么一丁点!

沃利德:美丽?被那个铁疙瘩吃掉时,别说美丽,我觉得连做人的自尊都没了!该死的墨镜,活该你,拍了好几部戏,连一个子儿的收入都没有!

童无忌:你们能不能不要抱怨啊?我们应该感恩!如果没有墨镜,我们这些活在一次元里的人,谁也得不到展示才能的机会!

书香七:感恩?我凭什么要感恩?那个死墨镜,用我的名字注册了一个网店,经营什么虚拟充值之类的东西,我没有索要冠名费,就已经对得起他了!

伊菲:七妹,你现在的戏份,可不是女强人,而是一个娇滴滴,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的小可怜!注意下语气啊!

蓝言平:你们说对了,我真的很贼!看,我刚黑进了墨镜的电脑,得到了这个——很令人担心的资料!

众人同声:什么资料?

蓝言平:墨镜开的网店,生意很差!我估计,他早晚会饿死的!我们得尽早找好后路!

阿修罗·阿兰若:停!停!停!我们的剧场,是在只有文字的一次元,不是在有图片和文字的二次元,更不是在有声音和动作的三次元!我们一旦离开了墨镜,就无法活下去啊!表情、动作、声音,全靠墨镜来写,而不是我们自己来写!我们应该绝对服从!否则,我们就没得玩啦!我的名字如此帅气,戏份又如此威风……

书香七:大反派,你住嘴!说起名字,我就来气!我要投诉,我要到演员公会投诉他!墨镜必须支付冠名费!一出来,我就连死好几次,医疗费,服装费……啊!我都快被憋疯了!

书香七的尖叫,惊得四座纷纷捂着耳朵,离席躲避,茶话会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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