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从很多年前,貊族甚至还没有入关之前,天启在面对貊族的时候就呈现出了弱势的一面。无论在天启再怎么位高权重的人物,到了貊族人面前仿佛就天生地低人一头一般。或许也正是这种态度,让貊族人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天启人,觉得他们毫无骨气可言。
大概…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对貊族如此强势的人了,而且还是个女人。
不仅献礼的那使者愣住了,在场的除了君无欢南宫御月几人以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使者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道:“公主就不怕引起两国战争么?!”这话一出,不少天启官员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面露担忧之色,那使者看在眼里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他就知道会这样!
楚凌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微微挑眉道:“想打的话,北晋皇派你们来干什么?在这种地方说出这种话,你就不怕…自己没法活着回到北晋么?难不成大人是想要为国尽忠才特意来激怒本宫的?本宫看你也不像是貊族人啊。不过,大人若是当真有此念,本宫也可以成全你。”
那使者脸色一阵青一阵紫,他确实不是貊族人,他是当初留在上京投靠了北晋的人家之一,只不过这些年在貊族也并不受重视,好不容易家族因为跟着拓跋梁算是有了几分从龙之功才得到了这份出使天启的才是,自然万万不敢弄砸了。
“两…两国交锋,不斩来使。”使者咬牙道。
楚凌淡淡道:“貊族没有这个规矩,大人既然已经当自己是貊族人了,就该接受貊族的规矩,怎么这会儿反倒是想起天启的规矩来了。更何况…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那使者被楚凌锋利的眼神扫过,不由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幸好旁边一个护卫伸手抓住了他,才让他堪堪站稳了身形。丢了一个如此大的脸,那使者恼羞交加却不能奈楚凌如何。总是北晋再强大,他们现在也是站在天启的皇宫里。就算貊族人下一刻就能攻破灵苍江防线,天启人也能在这一刻先杀了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北晋人到底是生性跋扈好强,见自己人落了下方自然也不愿意坐视不管。一个貊族中年男子站起身来,高声道:“我等诚心来拜贺公主,这就是天气的待客之道么?”
一直没有开口地君无欢这才淡然开口道:“北晋人不知礼数,连送给公主的贺礼都不合时宜。公主已经婉言谢绝了,尔等还如此不知进退,竟然还好意思怪罪天启不知待客之道?”
那中年男子显然是认识君无欢,看了他一眼去方才轻哼一声道:“长离公子,真是哪儿都有你啊。”
君无欢不以为然淡然笑道:“此处有君某有何奇怪,倒是…大人在这里要更加奇怪一些吧?”
中年男子盯着君无欢看了许久,突然冷冷道:“长离公子在这里不奇怪,只是不知道…武安郡主出现在此又是否奇怪呢?”
“武安郡主?!”众人皆是大惊,武安郡主这个封号他们都很耳熟,但是这绝不是天启的封号。天启推崇女子娴熟温婉,皇家公主郡主封号里绝不会出现武安这样的字号。相反的,去年那位失踪的拓跋兴业的亲传弟子,正是前任北晋皇帝亲封的武安郡主。
许多人都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想要看看这位可以说是名震天下的武安郡主到底是谁。
许多人都听说过,这位让拓跋兴业另眼相看的亲传女弟子是个天启人。但是这大殿中坐着许多贵女,却谁都不像是传说中的武安郡主。有人忍不住,将目光看向了坐在殿上的楚凌,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胆大的年头。这神佑公主…看起来很是厉害,又是从上京回来的。这几年她在北晋的情形其实谁也不知道,莫不是……
再去看站在殿中的貊族男子,果然看到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坐在殿上的神佑公主。
永嘉帝早就知道了楚凌在上京的身份,也知道北晋的使者中肯定有人能认出楚凌来。提前有了准备因此并不十分惊讶,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淡定。
永嘉帝淡定,楚凌就更加淡定了。
那中年男子显然没有想到永嘉帝和楚凌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特别是永嘉帝,以他对他的了解,这位可从来都不是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物。身为皇帝,却着实是比需要寻常人还要软弱得多。既然他现在是这个表现,那就只能证明,永嘉帝早就知道了神佑公主就是武安郡主这件事。
如此一来…他爆出这个消息不仅伤不到永嘉帝和神佑公主之间的关系,说不定还是帮了他们。
不过……目光扫到殿中许多天启官员,或多或少都从他们脸上看到了震惊和猜忌的神色。中年男子心中冷笑一声,伤不到么?也不见得。
想到此处,中年男子看向坐在地上的楚凌道:“不知此事,公主有何解释。”
楚凌微微蹙眉,淡淡道:“大人不觉得,你管的太宽了么?本宫为何要与你解释?”
中年男子一愣,有些惊愕地瞪着楚凌,“郡主这是什么意思?你身为我北晋武安郡主,拓跋大将军的亲传弟子,如今却说是天启的神佑公主,难道我皇和拓跋大将军不需要一个解释么?”
楚凌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拓跋大将军武功盖世,本宫想要跟着大将军学艺这才拜他为师,关你们北晋皇帝什么事儿?武安郡主这个封号,也是北晋皇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才册封的,又不是本宫去骗来的。换一句话,就算大将军的弟子不是本宫,北晋皇一样会册封。”
大殿中一片哗然,不少人都忍不住想要开口,却被上官成义一个眼神示意压了回去。朱大人坐在上官成义旁边,定定地盯着楚凌显然也是有话要说。但他毕竟比寻常官员要沉得住气一些,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便静静地握着酒杯盯着楚凌并不说话。
中年男子咬牙道:“这么说,公主是承认你欺骗拓跋大将军了?”
楚凌耸耸肩道:“最多也只能算是隐姓埋名拜师学艺而已吧?本宫可没有打探你们北晋什么秘密,更没有偷你们什么东西。不许大将军收外族弟子,你们倒是早说啊,现在才能追究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轻哼一声,冷笑道:“公主是隐姓埋名还是与拓跋大将军暗中勾结……”
楚凌有些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道:“愿意怎么想是你的事儿,拓跋大将军是你北晋的将军又不是我天启的将军。你们就是愿意给他扣一个通敌卖国地罪名对我们来说也只有好处。你们高兴就好。”
“……”谁特么高兴了!
原本还一片热闹喜庆地大殿里突然有些诡异的沉默起来,大殿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楚凌身上。人们都忍不住想要围观这个神奇的少女,一个天启公主竟然能够隐姓埋名拜了貊族第一高手为师,甚至还让北晋皇册封为郡主。这样的女子,众人突然觉得这些日子她回来惹的那些事儿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君无欢也在看着楚凌,不过眼中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是在看一出好戏一般。
若是这些人知道,阿凌还是靖北军的小将军,还是刺杀了北晋皇的人,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呢?不管是什么表情,总之一定会非常的有趣。
那中年男子自然不甘心自己的目的就这么被毫不费力地大破,正想要说什么,不远处南宫御月的声音淡淡响起,“好了,珂特吉,你今晚的话太多了。”
那中年男子一怔,看向南宫御月。却见南宫御月正斜靠在椅子扶手便,眼神幽冷地看着他。珂特吉背心突然冒起了一层冷汗,他竟然忘记了,明面上这次出使天启能做主的人还是南宫御月。而南宫御月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自作主张。
“国…国师……”
南宫御月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退下。”
“…是,国师。”虽然不甘心,珂特吉却不敢在南宫御月跟前放肆,又见旁边的秦殊也没有丝毫表示,只能低头退了回去。
然后南宫御月才对着楚凌举杯道:“手下人不懂事,扰乱了陛下和公主的兴致,还请见谅。”
永嘉帝呵呵一笑,仿佛已经不记得方才的不快一般,笑道:“国师言重了,不必放在心上,请喝酒。”
于是,大殿里似乎又恢复了原本的喧闹。只是酒席间有多少人食不知味,魂不守舍就不得而知了。
永嘉帝看了一眼大殿中推杯换盏和乐融融的景象,自然也能感觉到有多少目光正有意无意的往大殿上扫来。楚凌见永嘉帝频频看向自己,不由靠过去了一些轻声笑道:“父皇怎么了?”
永嘉帝亲叹了口气,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小心一些,就先在宫中住着吧。”
楚凌摇头笑道:“父皇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时候躲在宫里以后才麻烦呢。”
永嘉帝有些无奈,“你呀……”
楚凌笑道:“我知道父皇是担心我,还请父皇相信儿臣,儿臣可是拓跋兴业的亲传弟子啊。”
说起这个,即便是已经知道真相不少时间了,永嘉帝觉得自己也还不太能消化这个消息。拓跋兴业那是什么人,虽然天启人恨貊族人入骨,但是提起拓跋兴业对他却还是畏惧,敬佩多过于仇恨的。用楚凌的话来说,拓跋兴业是这世上最像武将的武将,也是这世间最具有气度和风骨的一代名将。
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女儿竟然能骗过他让他收为弟子。永嘉帝突然有些莫名的骄傲起来。
大殿上父女俩低声交谈着什么下面的人自然是听不见地,但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能看得出来陛下丝毫没有因为方才的事情对神佑公主产生什么间隙。在看看坐在安信王妃身后,低眉顺眼地坐着也不说话的楚蝶衣,心中忍不住暗叹。实在是差的太多了,看来这位十之**不是真的了,也不知道神佑公主和陛下留着她做什么?
别人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坐在靠前的位置且内力非凡的南宫御月和君无欢却是能听见的。
南宫御月皱了皱眉,看向正和楚凌说笑着什么眉目慈爱的永嘉帝眼神幽深。君无欢侧首,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国师,身在天启,你最好还是收敛一些。”
南宫御月轻哼一声,有些不屑地道:“当初将笙笙扔在上京十多年,如今还来表现什么父女情深?虚伪!”
君无欢道:“焉陀家主和北晋太后都是真心关心你的。”
“那又如何?”南宫御月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在我需要的时候,他们不关心。现在本座不需要了,他们倒是凑上来了,做给谁看呢。”
君无欢不再说话,他早就知道南宫御月是这种性格了。看不得眼前有一丝半点的真感情。你若是对他敷衍以对或者不假辞色,他或许还会觉得你有趣,有利用价值。但你若是捧着一颗真心到他面前,他不仅要拿起来扔进灰尘里,还要抬脚踩上几脚碾上几碾,然后居高临下地嘲笑你愚蠢虚伪不值一钱。他也绝不会体谅别人有什么难处,只要他认定了你不好,就算你为他将血流干他也只会觉得你蠢。
君无欢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受尽了磨难,对世态人情的体察早就已经深入骨髓。从第一次看到老头子将南宫御月带回来,他就知道南宫御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后来云行月的悲惨遭遇也正好印证了他的观点。所以君无欢从来不会对南宫御月说教,更不会企图用什么师兄弟情谊来感化他。总之就是有利益就合作,惹毛了就打,打到听话认输就对了。南宫御月记仇,但是他又很聪明,绝不会因为一时的仇恨蒙蔽心智而真的做出什么麻烦的事情了。当然,他真正心智时常的时候例外。
这样的南宫御月,自然是看不上永嘉帝对楚凌的和蔼慈爱。甚至是这样的父女关系会让他本能地深处一种想要破坏的**。
坐在君无欢身侧的秦殊自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虽然有些没头没脑的,但秦殊是何等聪明的人,稍微思索一下就有些明白了。淡淡笑道:“正是因为公主这些年受了苦,成永嘉帝心存愧疚,才会对公主格外的宽容慈爱。”
南宫御月斜了他一眼,道:“怎么不见西秦王对大皇子宽容?”南宫国师素来是擅长戳别人的心窝子。
秦殊脸上的笑容一窒,片刻后才重新展开,摇头道:“这不一样。”
南宫御月嘲讽地道:“确实是不一样。”
也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君无欢看了两人一眼,干脆往后仰去靠着椅背将空间让出来给两人说话。不想这两位压根儿就没有话说,君无欢一让开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无语,气氛一时尴尬莫名。
秦殊轻咳了一声,看向君无欢道:“许久不见,长离公子可还安好?”
君无欢微微点头,道:“多谢大皇子关心,侥幸安好。”
秦殊看了一眼也正在看向他们的楚凌,道:“长离公子与…公主,大婚之日,我等只怕是无缘前来贺喜了。先干为敬,祝两位早结良缘。”君无欢端起酒杯与秦殊碰了一下,道:“多谢。”
宫中夜色深沉,偌大的皇宫里除了设宴的宫殿华灯高照人声鼎沸,大半的地方已经陷入了幽暗和沉寂之中。
楚凌深吸了一口气,漫步在花园中。
虽然她的酒量还不错,不过满殿萦绕的酒香还有那些几乎算是明目张胆的打探的目光坐久了还是让人觉得不那么舒服。楚凌便跟永嘉帝告了一身罪,出来走走透透气。
金雪和白鹭跟在楚凌身后,金雪还有些魂不守舍地模样。白鹭看了看她,唇边不由露出了一抹笑意。虽然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公主竟然还是拓跋兴业的弟子北晋皇亲封的武安郡主,但是她的接受能力显然是比金雪要好得多。此时看向楚凌的眼神也同样热烈,不过里面却都是崇敬和惊喜。
楚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能不能别盯着我了?”
她们这样的人本来就对旁人的视线敏感,所以她才不喜欢在大殿里坐着,没想到出来了这两个丫头还要盯着她。
金雪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公主…公主恕罪,奴婢……”
楚凌摆摆手道:“罢了,要是还没回过神来就找个地方歇歇,不用跟着我了。”
金雪连忙和白鹭齐刷刷地摇头,白鹭道:“那怎么行,现在肯定好多人都想要对公主不利,特别是那些貊族人,属下要保护公主!”金雪也点点头道:“以后还是让雪鸢跟着公主出门吧,奴婢跟着公主只会拖后腿。”
楚凌不由失笑,带着两人一路往前走在一个幽静的花圃后面坐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布满了繁星的夜空,轻叹了口气道:“好日子就要过完了,以后的日子可没有这么轻松了。你们怕么?”
两人有些不解地望着她,楚凌道:“金雪,你本是宫中女官,若是害怕的话我将你送回宫里来,以后只要管着永乐宫就好了。”反正她也不会去永乐宫住几次了。
金雪连连摇头道:“不,奴婢既然跟着公主了,自然是公主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奴婢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但是我可以学!”
楚凌笑道:“我身边不缺大手,你也用不着为这事儿操心。不过若是有兴趣的话,学一点防身倒也是可以的。”
见公主不打算赶自己走,金雪这才松了口气。望着楚凌含笑的眼眸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回去就学!”
坐在幽静的院子里,远处的传来的喧嚣声似乎显得此处更加的安静了。楚凌靠在一块石头后面闭目养神,宴会还没进行到一半,她实在不想这么快就回到大殿中去。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吧。
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越来越近。
白鹭上前一步,双眸紧紧地盯着路口。
片刻后,一个人影慢慢出现在了路口。
来人穿着一身浅色的长衫,在有些昏暗的月光下犹如一抹苍白的影子。
“来者何人?”白鹭沉声问道。
那人脚下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走了过来。待他走得近了一些,白鹭才从借着远处的光亮看清了那张俊雅温文的面容。
来人对她微微点头,道:“打扰了。”
“西秦…大皇子?!”金雪道,身为女官跟在楚凌身边金雪自然而然的记住了与楚凌有关系的所有重要人物的身份和名字。秦殊微微点头,看向两人身后的楚凌,轻声道:“笙笙,许久不见,你连见我一面都不愿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