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想衣由于一夜没睡好,脑袋昏昏沉沉。
染儿一个人坐在鹤潭旁的石头上,手中把玩着玉佩。
忽然她用力一抛,把玉佩凌空抛起,然后马上接住,打开手掌,玉佩在掌心显示出反面。
染儿看后神情一黯,不甘心地又抛了一遍,再打开,还是反面。
两行小字仿佛嘲弄她一样,与她相对注视。
染儿叹了口气,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云府回北仿,身后突然传来云想衣调侃的声音:“你也信这个?”
染儿一听是他,吓得忙把玉佩握住,尤觉得不够,害怕他来抢似的,把玉佩塞回了怀里才放心。
云想衣面露疲色,缓缓地走到染儿面前俯下身子,问道:“什么事决定不了?”他一夜没睡好,嗓音有些喑哑,反而显出一丝醇厚的味道,让染儿心旌摇曳。
“没、没什么。”染儿结结巴巴地说。
云想衣见她不愿说,也没有多问,染儿悄悄注视了他几眼,过了今天后,再想见到他已是奢侈。念及此事,染儿不禁心中一痛。
也许吧,过不了半月,她就会披上红盖头,嫁为人妇。
她不想让他再惦念她,但她却不能首先放下他。
“云想衣,你……有喜欢的人吗?”鬼使神差地,染儿含泪问出了这句话。
云想衣一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染儿会主动问出这个问题。
有,怎么没有。
可是时候未到,他还不能。
他不能保证自己在以后的腥风血雨中安然无恙,不能保证自己健康地活着不去拖累她。
他不能保证的事情有太多。
他要负责任,就不能轻易许诺。
所以云想衣蠕动了一下嘴唇,最后淡淡地笑了笑,道:“没有。”
染儿本以为,他会说有。但是他告诉她,没有。
原来,他果然是冷漠而无动于衷的。
所以,是不是以往的那么多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他护她,救她,不过是换了任何人都如此?
她怎么忘了,他那样善于攻心的一个人,哪怕只用一个小小的计谋,便可以俘获多少少女的芳心?
染儿自嘲地笑了笑,低头望着湖面,慢慢地说:“可是我有。”
云想衣身子一僵,袖子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染儿此生心心所念之人,名唤莫伊,望公子允了罢。”染儿说这话的时候,抬起头,清澈的目光没有一丝杂质,就那样静静注视着云想衣。云想衣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维持了脸上的云淡风轻。
听了这话的云想衣,指尖猛然一颤,但是他的手被长长的玉白色广袖遮住了。云想衣垂下眼睑,染儿努力地从他表情中寻找一丝变化,可是,没有什么变化。
染儿心中像是用锥子狠狠地刺痛了一下,仿佛要窒息一般。果然……是这样。
半晌,云想衣才从涌动的心潮中平复下来,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他低声道:“我明白了。”
没有允诺,也没有阻止。
脑中忽然闪过两年前自己对谢羽杯说过的话:“染儿不喜欢的,就算你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她也不会动心。”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静静地转身离开了,玉白色的一角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拂过染儿的手背,轻轻的,痒痒的,本应如情人的爱抚,此刻却像刀剑一般划过染儿的心房。
云想衣方一转身,染儿强制忍住的眼泪便漱漱地落了下来,打在膝盖上,可是云想衣没有看见。
染儿泪水肆虐,强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哭声。良久,她缓缓松开袖中紧握的双拳,回头去看云想衣。他走得很慢,但仿佛一下子就走出了很远,走出了她整个世界,走向亘古久远的地方。那一袭白衣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很是单薄,仿佛随时会消失进白雪里。
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染儿颤抖着又摸出了怀里的玉佩,在手里抚摸了一番,突然以一种狠绝的姿态挥手准备扔进鹤潭里,却突然指尖一颤。玉佩没能扔出去,铿然掉落在地,六个鲜红的字迹朝上,刺痛着染儿的双眼。
是正面。
也就是那一刻,染儿内心的闸口彻底决堤,悲伤洪流一般浸满了她的每一个角落,无处安放,无法排遣。
留下来,留下来。有一个声音再对她说。
哪怕千里冰封,哪怕万物凋零,哪怕山河寂灭!
留下来!
可是,他并没有喜欢她。
染儿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把玉佩扔进鹤潭,而是放回了怀里。
染儿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云想衣在给南芥绾发,动作很是轻柔。
她突然想起来,两年前的那个下午,云想衣和倚晴在房间里亲密相拥,那时候云想衣说:“信还是不信,全在你自己。”那时候她信他。
可是方才,她亲耳听到云想衣说,他没有喜欢的人。
所以,她如何能再信他?
南芥一脸幸福,颊上绯红,水杏眸从幽兰铜镜里款款深情地注视着云想衣,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云想衣却没有看到染儿,他只顾从首饰盒子里拈起一支淡蓝色的蝴蝶玉簪,在南芥头上比了比,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插了上去。
不得不承认,云想衣绾的发髻很好看,把南芥那种温婉贤惠的气质完全凸显了出来,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学的。
可是染儿却突然想到,五个月前的夜市,云想衣也是拈着银钗,含笑着认真在自己的发上比了比。
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南芥那样温柔体贴的女子,很适合云想衣这样温文尔雅的男子吧——染儿脑中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她终究是流玉公主,那个当年“誉满天下,谤满天下”的流玉公主。他如果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毫不犹豫地除了她这个祸患?他向来明断利弊,绝不做无谓之事。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
染儿落寞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心中空荡荡的一片荒芜。
继续看下去又有什么意思?染儿正准备转身离开,恰逢好云想衣为南芥插好了簪子,抬起头来,看到了染儿。
云想衣的手一顿,眸子里波光潋滟。
片刻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继续了手上的动作,把南芥垂在胸前的头发往肩后拢了拢,这样,南芥的温婉贤惠里面,又增加了一种落落大方的气质。
南芥见他束好了发,起身对着云想衣,不知悄声说着什么,并没有看到染儿。云想衣却是正对着染儿的,他的眼睛似乎有意无意地往染儿这里扫着。染儿礼貌大方地一笑,方转身离开。
“你如果不愿……也可以不去。”南芥前面说了什么云想衣都没有听到,只是当染儿走后才回过神来,凝眉对南芥说。
“南芥的命都是公子给的,怎能不愿。只是南芥走后,公子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南芥说到这里眼眶一红。
“你也要小心,皇宫里风刀霜剑,凶险异常,你要先保全自己,消息在其次……”云想衣怜惜地看了看南芥,南芥是个很聪明的女子,他很相信她,但又忍不住担忧她的安危。
“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云想衣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