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云想衣眉头深锁,眸子中情绪交错。
他早就知道染儿和倚晴两人身份有问题,但是迟迟查不出眉目。染儿当时伪造的顾珠玉的身份,经过彻查后发现确有此人,但真正的顾珠玉已经嫁给一名教书先生,而且难产致死。但是关于顾珠玉身份的证明全部属实,官印无假。难道是官府中人,或者与官府有密切关系的人?
云想衣在官府中内线颇多,却一无所获。
这件事被云想衣一拖再拖,按照他的性子,绝对不会留身份不明的人在云府,可是……染儿不一样。
她和他见过的任何一名女子都不一样,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让他从第一眼见到她,便起了留住她的念头。甚至……他觉得自己很难留住她。
她就像一个私自下凡的仙女,偷偷到人间玩几天,终归是要回去的。
他不愿意碰触她的身份,是不愿意剪断他们之间最简单的联系。尽管知道她有很大问题,但他只是谨慎行事,不让她知道自己的任何行动,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赶她走。
或许,她真的无家可归呢?他只希望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对她好。更何况……她身中红颜三年期,一旦离开自己的血,必然身体继续衰竭,结果只能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明断利弊,却舍近求远。
只是为了她,那个被称作“染儿”却并不知晓真实姓名的姑娘。
倚晴的死讯,云想衣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他看得出倚晴是染儿最好的姐妹,是她最信任的人。他无法查出杀害倚晴的是什么人,更无法为她报仇。
倚晴像是一朵刚刚盛开的山茶花,刚刚散发出迷人的香气,却在还未抚触到阳光温暖的时候,就被生生掐断。
他心里突然很难受。
他曾经想过,在这个即将爆发战争的年代,要保护好身边的姑娘,她们一个个如盛放的娇艳花朵,怎能沾染上鲜血的污秽?
可是,他没有做到。
这或许,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何况当时机成熟后他握笔的手换上剑的时候。
染儿最终还是知道了倚晴的死讯,其实用不着云想衣告诉她,她的消息一向很快。
那天,染儿不知去向。
她头脑空白地不知走了多久。天气很晴朗,白云相逐,鸟雀鸣和。如果倚晴能看到,一定会露出两个小酒窝。墙头的草堆里有一只黄白相间的肥猫卧坐着,尾巴环住身体,一动不动。
染儿走过去蹲在猫面前,猫顷刻改变自身——前两只脚向前伸直,后腿曲弓,一副蓄势待发准备攻击的样子。
染儿惊得立刻站起来,这时猫又恢复了蹲坐的姿势,不再有敌意。
染儿再次慢慢蹲下,和猫相互注视着。猫咪暗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洞穿她悲伤的内心。
“你是不是,也怀疑我?”
不知过了多久,染儿缓缓地站起来,眼前因大脑失血而黑了几秒,恢复如常后,才慢慢离开,并且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是疯了……”
直到眼前出现矗立的城门,染儿才知道自己走了这么远。
她缓缓登上城楼,这里天高地广,远山环绕,人类于其中仿佛渺小若蚁。
砂砾似的土壤就是易国的国土,这里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生长繁衍,这里的江山换过百遍。
一个人算什么?能与天地相争?
她流玉费尽心血惨淡经营又是为了什么?
她害死了倚晴,还要害死多少人?
是不是这样走下去,她会失去一切拥有?
这时的流玉突然萌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无所为。和爱的人一起在山中隐居,远离世事纷乱,笑看人间更迭。
似乎又——根本不可能。
流玉坐在城墙上,两只脚在外面晃荡着,一身水红色衣裳随风鼓动,长长的黑发没有梳理,就那样在风中飞舞着。
身后突然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她知道是云想衣来了。不知何时自己对他的气息已经如此熟悉,尽管云想衣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可是即使他脚步微乱,她也能听出是他。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跳下去。”
云想衣没有反驳,只是停在确定能及时抓住染儿的位置,才轻声道:“我知道。”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染儿不说话,云想衣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云想衣走到染儿身边,仿佛很轻松地也学着染儿的样子坐在城墙上,和染儿一起望着旷远的风景。
红尘万丈,有一个人与你并肩,无言同看。
染儿整整坐了一个下午,云想衣也整整坐了一个下午。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却真实地感受着来自对方的力量。
当日影西斜时,染儿终于跳回来,向着云府的方向走去。云想衣也跟着下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倦意:“想哭就哭出来吧。”
染儿没有流泪,继续走下城楼,两人一前一后走回云府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那天晚上,两人都没有用餐。
染儿关上门独自在卧房内坐了很久,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躺下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是夜,她恍恍惚惚地又梦到了那两个仙人,只不过没有上一次看得真切。只是隐隐约约,那个名为眉纫青的上神似乎被捆仙锁捆在殿内的柱子上,而柏子高则站在据她五步之外的地方。
柏子高冰雪砌成的大殿内空旷广阔,所以两人的声音都听得真切。
眉纫青的声音抖得筛糠似的:“我不信!子高,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对不对?你告诉我事实,我们一同承担好不好?”
柏子高的声音像是淬了万年寒冰:“你以为事实是什么?我为什么对你好?不过是从第一次见到你就看出你身份非同寻常,所以接近你,想要得到你的阴丹罢了。
“有了阴丹,加上如今三界大乱,凭我柏子高的实力,聚集魔军扫平仙界简直易如反掌。到那个时候,就算是天帝老儿也得向我下跪求饶!”
柏子高面孔阴戾,染儿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很想逃跑,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你不会这么做,子高!我了解你,你从来不在乎什么权力,更不会集结魔军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柏子高冷笑了一声,听得染儿浑身的血都凝固了,“万千年来见过柏子高的人有几个?遑论了解!你不过和我相处区区三千年,就敢说了解,真是可笑。”
眉纫青仍然不死心,直直地盯住他的眼睛,仿佛要盯穿他一般,声音嘶哑道:“可是我相信……”
柏子高马上打断她,道:“哼,真是天真!怪不得会被我骗得团团转,事到如今你还那么相信我?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扫平仙界、生擒天帝的!”
那一声声冷酷无情的话,像一把把冰镐,敲碎眉纫青最后的希望。
哪怕她执拗地看着他的眼睛,也寻找不到一丝的温柔。似乎他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他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她。她想要挣脱捆仙索,可是她的法力远远不及柏子高。
虽然柏子高是一介下仙,但他似乎从开天辟地之初就存在,万千年来不曾晋升。他的法力高深莫测,是游走在三界中的一股不确定力量。
记得传闻中只有一小句是有关柏子高的:柏子高从南极雪山中孕育而成,降生之日,从未解冻过的雪山一夜春风,万花开遍。
所以,有关柏子高的事情寥寥无几,至于他本人如何,更是无人提及。
原来,曾经那么多温柔美好的日子,都是他骗她的,只为让她在温柔中毫无防备地死去。
眉纫青唇色苍白,心如死灰,再也不挣扎,似乎承认了这个事实。她方才灼热的眸子一寸一寸冷了下去,怨恨渐渐浸满全身。
她轻轻起唇,声音无力又悲凉:“眉纫青自小遭人遗弃,无情无爱,身如杂草。千年来只有一个人对我温柔相待,只有一个人让我学会爱,只有一个人……在我心间长住。可后来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眉纫青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落在浅黛蓝色的地面上。
柏子高默不作声,但眼中的冷酷一点也没有因为眉纫青的话而融化。
眉纫青突然抬起头,目光咄咄逼人,声音也一下子抬高了许多,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她说:“柏子高,你欺上神,害三界;不择手段,无所不为;包藏祸心,罪无可恕;身死莫代,万劫难赎!若有一日你我兵戎相见,我眉纫青必以上神之尊,上神之责,以神剑诛之,使你神形俱灭,永世不能重回三界!”
那一声声诅咒凄厉残忍,可是柏子高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但愿你能活到那一天。”
染儿听得惊心动魄,她捂着心口,心头的疼痛仿佛是眉纫青的疼痛。
接着,柏子高强行取出了阴丹。眉纫青疼得脸色苍白,直到晕了过去。
柏子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眼中竟然有一抹心疼。他的样子像是在留恋不舍,让染儿匪夷所思。
然后,他转身走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