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透白起的心思的,从来不只孟青夏一人,看着自己这个捉摸不透的儿子,姒纵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他也不唤白起起身,就这么令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跪着,但白起却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他的神情平静又泰然自若,一张俊美的面孔,挂着凉薄的淡笑,美比春光,却不带一丝温度,就像一个优秀的猎人,在嘲笑般观赏着猎物微不足道的那点小手段般,连带着旁观者,都感到微微的心生寒意……
姒纵没有恩准他起身,他便这么跪在那,可即便他是跪着的,但那从骨子里便让人难以忽视的优雅与从容,却始终让人不敢轻易对他放下戒心……
分明跪着的是他,但在衰老的统治者姒纵面前,他看起来竟然比姒纵还要强势危险几分……
他看起来是那样礼数周到,对姒纵更是恭敬有加,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完美得几乎让人挑不出毛病来,那一身玄端,更是不张扬也不华美,穿在他的身上,却仍然掩盖不住那浑然天成的尊贵风采,他就像天生的王者,睥睨天下,让人打心眼里,不得不为之忌惮!
姒纵锐利的鹰眸一敛,企图用这样一双眼睛,从白起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白起,我不知你该用什么理由来向我解释刚才发生的事。”
“父亲大人多虑了。”白起仿佛没听出姒纵话中的冷意,他缓缓抬起嘴角,眼底有幽深的微茫闪过,仿佛这个跪在姒纵面前的,才是这天底下最尊敬他最爱戴他的好儿子:“白起不过是为了父亲大人您做了件锦上添花的事罢了。”
“锦上添花?”姒纵目光一沉,亦是显得高深莫测,恩准了白起起身:“既然如此,你起来吧,把这锦上添花的好事向我解释清楚。”
他倒要看看,分明是这样大不祥与大不敬的事,到了白起嘴里,如何就成了一件“锦上添花”的好事!
白起的态度果真是从容优雅又风度翩翩,让人找不出半点错处:“图腾坠地,儿臣一把火烧了它,是因为儿臣千里迢迢,正巧为父亲大人带来了一件礼物。”
在白起的示意下,涟奉上了白起口中所谓的礼物,那是一面黑色旌旗,旌旗展开,上面赫然是一个人们从未见过的图腾,那是具有蛇身、蜥腿、鹰爪、蛇尾、鹿角、鱼鳞、口角有须、额下有珠的形象,人们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动物,唯有孟青夏一人简直是惊讶得变了脸色,白起奉上的旌旗上面的图腾,分明就是最原始的,也是最初的,龙的图腾……
“这也正是儿臣要为父亲大人带来的好消息,我记得,那面坠落的旌旗是父亲大人当年力战趁乱反叛的逆贼,拯救氏族于危难间,各部长老向您臣服,迎您坐上首领之位带领我们在种种强敌之中站稳脚跟时所奉上的,已经有些年头了……”
白起的话让姒纵的脸色微微有了些松动,似乎也不由得有些要相信了,白起射出的那一箭,果真是有原因的……
“旌旗的突然坠落,那正是因为,从前的这一切已经成为过去了,这世间的一切都在变革,就连我们也不例外,父亲大人您的威名早已广为流传,前一阵子您让我商议结盟一事,各部族已经向您表达了臣服之意,愿意尊您为部落联盟的首领,这崭新的图腾,正是他们送您的礼物,以此表达他们的诚意,儿臣姗姗来迟,也正是因为彤城氏的首领送来这份礼物时,耽搁了些日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微生,也总算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地走了下来,对姒纵道:“白起大人所言,正是微生欲向您呈禀的,旌旗坠落,的确像是神的旨意,这对您,对氏族而言,都意味着极大的转折,想来是要到了命运得以变革的时候了,恭喜姒纵大人,这是一个好消息。”
白起说的话似乎的确不假,况且连微生都这么说了……
所有人几乎都有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没有人还会在乎,刚才那一切发生之时,人们脸上一副副是多么恐慌惊讶的表情。
“罢了,此事不提也罢。”姒纵的神情倒是看不出态度信息来,人们更是无法从他的话中听出些什么,他微眯眼睛,有些意味深长地对白起道:“真难为你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你能安全回来,作为你的父亲,我也总算放下了一颗心。”
“多谢父亲大人记挂着儿臣的安危。”白起英俊的脸上,那双湛蓝色的幽眸噙着一抹让人心惊的王者锐气,那唇畔似有若无的弧度,亦是莫测而深沉……
这微妙的气氛,就连躲得远远默默旁观的孟青夏都不禁冷意陡然,颤了颤身子,这比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争还要让人感到胆战心惊……
这一阵子孟青夏格外的安分,就连来伊洛参加秋祭的路上,她都老老实实地不再做出任何企图逃跑的小动作,白起并不怎么惯着她,为此她也必须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出奇的是,倒也不见这个娇生惯养的孩子抱怨过,大概这个总也不老实的孩子是终于认清了现实了吧,就连负责看着她的湛也渐渐对她放松了警惕。
自从来了这里后,白起忙着与部落里资历较老的长老大臣们交谈,自然无暇顾及孟青夏,孟青夏便擅自钻进了正凑在一块摔跤打闹的孩子堆里,白起也只当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免贪玩一些,尤其是在这里难得遇到一些年龄相仿的孩子们的情况下,便也不怎么拘着她,只令湛派人远远地跟着她,以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再给他捅出什么麻烦来。
白起虽从来不曾惯着她,但在吃穿用度上却也不曾亏待她,孟青夏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奴隶,况且她是跟着白起大人来的,这些在一块玩闹的贵族孩子们显然将孟青夏也看成了颇受优待的贵族的一员。
不远处,湛派来跟着孟青夏的两双眼睛尽始终职尽责地紧紧追随着孟青夏,走到哪都被人像囚犯一样盯着,这可不是什么让人舒坦的事,孟青夏铁青着脸,满腹郁气,但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和那些吵闹得让人头疼的家伙们玩在一块。
这个年龄的孩子……顶着这个头衔,她不得不做些这个年龄的孩子该做的事,否则就该让人起疑心了。
这些吵吵闹闹的孩子们看起来与孟青夏的年纪差不了多少,男孩们皆衣着华丽,长靴短打,十分爽利,女孩们则穿着各色各样的裙子,踩着小靴儿,以示贵族和平民的区别,他们似乎正在为了什么事而吵闹了起来,孩子们几乎分成了两派,谁也不肯退让,都差点打起来了,一见孟青夏,忽然有人将她拽了过来,要她表态自己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以此争取更多的同盟:“你,就是你,你说说,我们到底谁说得对?”
孟青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虽来到这里有段时间了,如今已经勉强能听懂他们的对话,可要说起来,仍显得生硬了一些,在一群正在争论的孩子堆里,孟青夏几乎没有插嘴的份。
孟青夏插不上话,他们只当她立场不明,于是更加努力地要为自己争取同盟:“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们说得不对吗?白起大人一来,咱们首领的旌旗就掉下来了,这难道不能证明,白起大人会给咱们首领带来厄运吗?阿修和阿观,你们为什么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