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朋友(1 / 1)

我让郑治别说话,他一说话脸就皱在了一起,我觉得他肯定是强忍到现在才松懈了下来。我开起手电去看他的背部,发现他的背部拉了好长一条口子。校服已经包不住了,里面的肉都被翻出来,血把背部到腰部的衣服全都染红了。虽然现在他自己做了一些急救处理,血不再渗出来了,但是看他的脸色似乎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他继续说道:“正好,我跟你说吧。我今天好不容易从学生会脱身,终于能来教学楼里看看了。我发现这儿太诡异了,刚才还听到了枪声。女生团现在连个鬼影也没见到,然后我就跟柳胜河通了一次电话。郑治说着,把他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点亮屏幕。

他的手机不是我们这种一天就会耗光电源的智能手机,他拿的还是很老式的小屏幕按键式手机,电源很充足。他发现没有新的来电显示,呼了口气,接着对我说道:“估计这个教学楼的人都撤空了。柳胜河追到学校外面去了。我在接电话的时候估计被‘那帮人’发现了,所以受了点伤……”

我在听郑治说这些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口气虽然很淡然,但是声音很轻,每说一个字,眉毛就会不停地抖动。他的拳头紧紧捏着,拿弩的手也在颤动,我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就道:“你别说了,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吧。让学生会的人帮你包扎一下……”

郑治摇了摇头,就道:“没那个必要了。凌云,你先听我说。我们这一届的红城团的人一共有八个人在这个学校里读书。不,或许不叫读书,叫‘潜伏’。今天的事情,我们红城团的人死了五个,只有我、柳胜河和另外一个没死。我们伤亡的代价太大了,不能再这样和对方耗下去了,我刚才已经发信息去了组织,希望能让他们重视这件事情。我希望能趁现在一点时间,把我想做的事情做完……”

他没有说完,忽然就不停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很轻,但是胸口在抽动,我想帮他拍拍背部,但是想起来他受伤的部位就是背部,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我不能告诉他柳胜河现在已经不是红城团的团员了,但是似乎柳胜河也早和他坦白过,他们不知为何一直都坚信柳胜河还会归队,还会回到他们那个错综复杂的大家庭里。

他伸手到自己的机械弩的尾部,按了一个按钮,只听到“啪嗒”的一小声,弩尾端的一小片金属片被他拆了下来,里面卡着一块很小的金属徽章。他将金属徽章抽出来拿在手里,重新合上了弩,对我说道:“凌云,拿上这个,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唔,好困……”

他把金属片塞给了我,我看了看这个金属片的样子。这是一个比一圆硬币还要小的徽章,只有一面刻有花纹,上面是一个圆圆的太阳里面镶嵌着一朵四叶草花,下面有一排靠肉眼无法辨清的小字。这枚徽章的做工虽然不能说粗糙,但是设计十分简陋,好像是很早的年代流传下来的,被很多人拿过、收藏过一样,金属面有些暗淡,在不断的擦拭中可以闻到一种金属独有的锈味。

郑治的气息忽然有些微弱下去,连眼皮子也不听使唤地闭了起来,我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难道真的撑不住了?我连忙扶正了他的肩膀,拼命地摇他道:“喂,你别睡!坚持一下,我带你到教师宿舍去!”

他睁开眼来,对我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用了。柳胜河在电话里根我说,如果碰到凌云找,就到学校外面靠南的巷子里,去门牌号是605的店铺里等他。他说现在暂时回不来了,还告诉我让你千万不要靠近天文馆了。”

他盯着我看了看,就道,“我早上跟着柳胜河在学校里清丧尸的时候,问过他说你们俩是不是很要好,你猜他怎么回答?他说,虽然不是什么知心好友,但比好友的关系更深。我以为你和他是‘那种关系’,连忙说两个大老爷们的别那么让人恶心,结果他却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有点事和你们家有些渊源……”

我的心里有些酸楚,我现在不想听什么柳胜河的事情,只想极力劝说他去教师宿舍楼里休息治伤,但是他却阻止了我,还在不停地说着,就好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在邻近死亡的前夕,将内心所有真实的想法一并吐露了出来。

“我没有朋友。我从小呆在红城团里学习一些杀人和救人的技巧,根本没什么时间接触正常的社会。我在来到四中以前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和普通的学生进行正常的交流。在四中也很少说话,很少主动和别人玩在一起,所以我特别羡慕柳胜河有你这样靠谱的兄弟。”

我的心紧了紧。我觉得郑治的处境正如我听到小夏和任超洋对红城团的描述一样符合了我对其的印象——刻板、严密、狠辣的处事风格,所有的孩子在他们的带领下微妙地偏离了少年人的本性。虽然我想不清楚他们会变成这样究竟是本身的性格占了大多数成分,还是后天的教育占了大多数成分,但至少在郑治口中听来,他的确因为童年经历了封闭式训练,才造就了他现在同样封闭的性格。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和你做朋友……”郑治这样说着,微微地笑了一下,声音已经轻得听不见了。他用一个肩膀抵着墙壁,身子慢慢地滑下去,就好像进入睡眠的人一样显得十分安宁。我努力地晃了晃他的身体,但是他依然纹丝不动。我慌了手脚,连忙去探他的鼻息和颈项。他有体温,但是脉搏慢慢地变得微弱了,没有感受到从鼻子里呼出的热气。我努力地拉起他整个人让他坐正了,他渐渐地又会不由自主地滑倒。现在再碰触他的伤口,他也不会表现出剧痛难忍的表情了。

他的眼睛阖着,没有一丝不安和焦虑,就这样平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地死去了。当我意识到他已经死了的事实时,我忽然感觉身体的血液都开始逆流起来。我整个人剧烈地震颤着,天旋地转地考虑着这个事实的真实性。

我没有和他认真地交流过,没有好好地说过什么话,就算是在刚才,我也只是在聆听他的诉说。他没有朋友,不知道如何与学生们相处,如果没有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对人敞开心扉。我忽然觉得胸口堵住了,“我们就是朋友”的话想要大声地对他说出来,但是他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再也听不到我对他的呼喊了。

我还来不及思考接下来的事,忽然就听到了走廊里传来了震地的声音。伴随着撼动墙壁般的巨大声响,有什么东西拖着链球般的重物走了上来,发出“喀喀喀喀”仿佛一根根厚木板崩断的声音。我顾不上别的了,我全身的细胞都因为听到这种诡异的拖地声音而恐惧地收缩了起来,本能地站起来,冲到了走廊外面。

这不像是人走动的声音,反而有点像废旧的履带式机械。虽然履带式机械最容易想到的应该是坦克,但是以坦克的体积来说自然不可能冲上我们的教学楼,那这应该是个楼梯的宽度容得下的东西。并且它会转向,应该是一种智能的机械。我还没有见过这种附着小型履带的东西能够爬上这种坡度,虽然只是想象,但假如出现的是一种更加凶猛的鬼东西,我要怎么对付它?手枪对这种机械体有用吗?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我还是因此咬着打开的手电筒,迅速地举起手枪对准了走廊的尽头。

声音是从北面的楼梯那里发出来的。那东西似乎爬到了三楼,我蹲了下来朝走廊尽头望去,发现什么都没有看见。手电的光微弱地发散出去,在对面尽头的墙壁上现出一个白晃晃的光圈。墙壁上有人留下了一个血印子,在手电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像极了一个鬼魅的人脸。

那机械似乎还在往上,拖动着自身的履带。“喀喀喀喀”的声音更响了,但是却在走到一半不动了。它停留在了三楼向上的转弯处,发出了“嗙”的一声击打铁门的声音。

卡住了吗?我觉得机械体被卡住的声音不会这样的,如果是被铁门的门框卡住了,履带应该还会发出声音。但是刚刚似乎听起来是有意地停止向前行进,仿佛从机械里伸出了一个探路的杠杆或是抓手,在测试面前的东西是否会阻挡机械体的前行。接着,像是预测没有问题了,“喀喀喀喀”的声音恢复了,这个鬼东西在继续向上。

整个楼板在晃动,我这个时候却听到了很奇妙的声音。在“喀喀喀喀”的声音里面,混杂着很规律的“哗哗”声。这种声音有点像私家车的警报声,只是声音很轻,如果不是仔细去听,还会以为是这种机械体自身的设备机能运转所致。

但是我这个时候忽然转念一想,觉得非常地不对劲,我仿佛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看到它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朝我这里闪现了红光。我整个人如狡兔般跳了起来,迅速地转身朝着南面楼梯的方向跳了出去。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我的腿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疯狂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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