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耶想了想,上次出现这种“用血叫出付丧神”的事,还是猫目石吾郎现身时的事。
大俱利提醒道,“以后轻易不要受伤,也不要把血到处乱洒。”如果招出什么邪恶的坏东西,他可不会管她。
面对大俱利蛮横无理的要求,开耶只想给他一个背摔X4。
开耶看了看大俱利,不知道当初她“叫出”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场面。
大俱利眉头都没动一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是。和他们不同,你是用‘招灵’叫出我的。”他难得解释了一下。
可惜开耶有听没有懂。而且她什么时候学会那种厉害的技巧了,居然能用听上去那么高端的招式随便叫出神明?
不过好像黑龙神子的能力,就是用“阴之气”来进行“招灵”、“使役”、“破坏”和“停滞”吧。
开耶回想了一下当年柘榴进行的讲座,幸好那时候被填鸭式灌进脑袋的知识还没忘掉,没想到居然还有用到的一天。
他冷冷道,“就算是怨灵或者妖怪,你想‘招灵’也能叫出来,不一定仅限于神。”
开耶连忙摆手,“怨灵和妖怪就算了,万一刚叫出来就想吃我怎么办。”她还得浪费时间和精力把那些家伙给干掉,实在太划不来了。上一次和庆松碰到的那些怨灵,可是让她倒足了胃口。
大俱利微妙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有些无奈。
虽然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他的面无表情究竟都有哪些含义——但开耶看着就觉得他大概内心很无语。
他说的那些,都是最容易被叫出来使役的对象。如果她愿意,并且下定决心、怀抱觉悟主动去做的话,就连火之邪神迦具土都能叫出来,更别提什么不动明王、四神之类的了。
……虽然叫出来之后能不能使役,就要看那些脾气古怪又大牌的神明愿不愿意让她驱使了。
而怨灵一般被她招灵后,基本上都没有自我意识,只会按照她的吩咐做事。至于妖怪,越是厉害的妖怪,破坏力杀伤性越强,也越难以使役。
也因此,跟那些大牌神明、妖怪和怨灵比起来,像他这样没有神位、近乎于妖怪的低微神明,反而是最容易使役的对象——有自己的意志且有一定能力,却也会为主人设身处地地考虑。
看着开耶苦恼地跟大俱利扯皮,被冷落许久的蓝发小男孩,阴沉的语气显得有些失落,“……你不要我?”
心口突然被戳了一下,总感觉良心被谴责了的开耶连忙蹲下身,挑着他尖瘦的脸上没有伤口的地方捏了捏,“不、我没说不要你啊。”
开耶默默地想,(这对话怎么越听越像“即将被丢弃的儿子想要绝情的母亲带他回家”呢。)
蓝发小男孩——小夜左文字睁着蓝色的大眼睛,语气波澜不惊地淡淡说道,“你有想要杀掉的仇人吗?”
掰着手指开耶想了想,不由得觉得自己也真是树敌众多。她苦笑道,“太多了,一次性都说不完。”
小夜左文字扬起小脸,格外认真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帮你复仇。一个一个告诉我,我可以去帮你、把他们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听到这番话,旁边的大俱利没作任何反应。
那可不是什么童言无忌,也不是什么随便说说。
本来自己就不是个多么心地善良的人,也因此听了小夜的话之后,开耶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是哄劝了他两句。
“暂时留着他们还有用,你先跟我回去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清洗一下换身干净衣服,我再想办法看能不能向佐贺太一要回那把短刀。虽说不是不可以给你新的武器,但是把本体刀放在别人手里,还不如你自己拿着使用比较安全。”
毕竟本体刀受损,也会反映在付丧神的身体上,而付丧神身体受伤,也同样会反映在本体刀上。二者可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开耶现在特别纠结,刚做完好人好事,又要去把送出去的短刀要回来,是个人都会觉得很尴尬的。
而且这件事也不能拖太久,因为付丧神身上受的伤,根本无法用人类的医术来进行医治,更加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自行痊愈。
刀匠对显现出付丧神化身的刀,进行修复保养工作,完全等同于做无用功。那把刀是无法被修复的,只会被破坏的更厉害。
◇
硬逼着大俱利把小夜左文字送回城内,让他带着小夜去找庄兵卫报到注册个小姓的职务,同时让女房们帮他打理包扎一下,开耶则孤身前往了今滨城边的琵琶湖。
虽说从城内顶层的天守阁露台,也可以望到琵琶湖的景色,但开耶并非为了近距离去观赏琵琶湖的夏景,才专门跑到城堡外的僻静湖边。
何况最近天气一直不是很好,她在从国友村返回城内的路上,就弥散起了白雾——如果不是知道果心居士已经挨了教训,不敢再来找茬,她都要以为这是果心居士搞的鬼了。
停在湖边长满夏草与青苔的石头附近,开耶望着静谧的湖水开口,“阁下到底所为何事,从国友村开始就鬼鬼祟祟地跟着我?”
两名中年男子畏畏缩缩地从藏身的树后走了出来。
虽然表现出了畏缩的模样,但眼中的敌意和仇视却显而易见。
而她匆匆把大俱利遣走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个。
不过是两个没有什么战斗能力的普通村民,如果让大俱利跟在她身边,指不定这两个人只要表现出一点恶意,立刻就会被捅出一个血窟窿。
之前遇到过几次刺杀,她都没来得及打晕了抓人拷问,那些人就已经被反应迅速的大俱利伽罗一刀夺命了。
……没被她活抓后严刑拷打,说不定也是一种幸福。
没什么耐心地和两个前言不搭后语的村民周旋半天,开耶大概明白其中一个所为何事。
不过是因为这半年怪异反复的天气,因此种植的蔬果收成不好,又不愿意服从城内的种植新政策去种新的作物,导致家中收入不好所以老母亲病倒,不止要养7个孩子,老婆又没经济收入,男人的老母亲病着没钱治病罢了。
(所以说生那么多干什么。)开耶忍不住心里吐槽了一句。
这样的世道,比他更加不幸的、家破人亡的都大有人在。仅仅因为这一点,就迁怒到治理今滨城的城主——迁怒到她头上,虽然能够理解,但她并不是慈善家。
“求您帮帮他吧!”另一个男人跪在地上,膝行到开耶脚下,不住地磕着头。
开耶略微后退了一步。
倒不是不想受他跪拜,而是因为那个男人眼中的卑猥色意。
她直觉这个男人靠近她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那个男人一把抱住她的腿,试图把她拖倒在地行凶,却被开耶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拳砸在了太阳穴上,整个人晕过去之前手脚挣扎,将她腰上佩戴着的刀——鹤丸国永给抽出来后,却因为没力气握住而将刀掉在了地上。
连山贼都不可能袭击、打劫成功,这些村民哪里来的自信,能够仅凭两个人就敢对战她?
就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女性?
城下町的人们,根本从未见过她在战场上如恶鬼般厮杀的恐怖模样,所以不少人都以为她不过是在近习、武士们的保护下,在战场上安全的地方做做样子,以此给浅井家一个“摩利支天再世”的噱头罢了。
那些人都以为她只是擅长经商打理内政,武艺高强不过是吹捧出来的假象。
实际上,浅井家只要上过战场并见过她杀人的那些人,不论职位高低男女老少,全都没有一个敢对她不敬,别说顶嘴,就连大气都不敢喘,就怕她一个手抖把自己砍了。
看到自己的同伙没得手,旁边家里7个孩子、老母亲病倒的男人也冲了上来,但目标却不是开耶本人,而是掉在地上的刀——鹤丸国永。
一把抓起刀后,盯着开耶后退好几步,退到了雾气腾腾的湖水附近,男人扯住纯白刀拵上的金色锁链,不禁露出贪婪的神色,“这个链子是金子吧……卖了这个,应该能拿到很多钱。”
为那个男人毫无眼力见的贪婪折服,开耶轻声叹了口气。
比起木制的刀拵和纯金的锁链,若论起价值,被刀拵保护起来的刀身本体,反而要更加贵重。
刀拵最多卖个几十贯,但刀身却能卖个上千贯。
然而这是名物——其实并不能用价值来衡量。
买椟还珠,都不能彰显那个男人的愚蠢和眼瞎了。
抬起头发现开耶正盯着自己,男人嘿嘿一笑,轻蔑地把刀拔了出来,“也就是浅井家那个愚蠢的当主长政,才会让女人坐到不该坐的位置上,搞得近江这一年一点好事都没有,连天气也这么怪异邪门!不过是个被男人抛弃的可悲女人,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狂妄态度给谁看呢!我呸!!”
说完,就像耀武扬威似的,男人极其挑衅地扬起右手拿着的刀,狠狠向没有一丝波澜的湖中投掷去。
发出轻微的细响之后,闪耀着清澈光芒的刀,沉入了湖水中。
“哈哈哈哈哈、真是神清气爽啊!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让你看不起穷苦百姓!”
一言不发的开耶,安静地望着满脸得意的男人。
男人手中只剩孤零零的刀拵,而他则无视了她阴沉下来的眼神,粗暴地试图将金链从刀拵上拽下来。
为了报复她不给他钱这种无聊的事,就把好好一把刀丢进湖中,究竟谁才更加狂妄简直显而易见。
而且,还张嘴就侮辱长政。这才是最无法饶恕的。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神色平静得几近异常的开耶随手丢给他,“放下刀拵,带上你的同伙,给我滚出今滨。”
看在他那所谓家中老母妻儿的份上,她并不打算杀他,只是打算让他在今滨再无容身之地。
男人抓过钱袋,像耗子一般精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到了她腰间——那里还别着那把贞宗短刀。
“把那把刀也交出来,不然老子就剁了你的手脚,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男人从背后摸出一把生锈的镰刀,谨慎地靠近她,挥舞着镰刀威胁,试图让她就范。
缓缓将手搭在短刀上,她将短刀从鞘里拔了出来,眸光微闪,“既然不想要钱,那么就送你一对听不懂人话的耳朵吧。”
“啊?”
男人还在呆愣中,两只耳朵已经被生生切下来,噗地掉落在身侧的草丛之中。
顺手将钱袋和纯白刀拵抢回,将之狠狠踢倒后,开耶一脚踩在男人的胸膛上,肋骨在她脚下发出不祥的咯吱声。
“看来你是觉得自己的生活过的太幸福了,除了耳朵之外,再附赠一些不幸给你如何。”
男人吓得满脸鼻涕眼泪,哭嚎不已请求宽恕。
开耶最终也只是折断了他的一条手臂。那个男人没管自己的同伙,手脚并用地逃走了。
随手将刀拵别在腰间,开耶向着湖水走去。
幸好夏天的湖水不太冰冷,也因此她潜进湖里时,并没觉得太渗得慌。
……但是,不管怎么找,都一无所获。
那把被丢进湖里的刀,简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男人使的劲太大,刀飞的太远,掉进了更深的地方。
头发上滴落的水落进眼睛里,开耶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漫到大腿的湖水中,大口喘着气,将眼睛里的水滴眨眨眼挤出去,她抹了一把脸。
从不知情的人眼中来看,简直就好像她丢失了那把刀有多伤心似的。
但此时此刻,她可顾不上这些。一会儿如果这样回去,绝对又会被娟江说教唠叨。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弥漫薄雾的空中下起了小雪。
就像当年初遇半兵卫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