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树自称生于万年前，是个地道的活化石，乔凡暂时还没做好入土当妖怪的准备，当真不认为自己应该与这棵树见过。
老树“哦豁”一声，弯腰探询道：“不不不，并非此意，只是你身上有老朽熟悉的味道……你说的故事，老朽也似曾听过。”
乔凡觉得这简直扯淡，绿衣鬼也好树人也好，每一个都说自己身上有他们熟悉的味道，什么味道，岁月的腐臭吗？至于老树说故事耳熟，乔凡也只能当做是天下故事一般相像了，何况这剧本原本就用的是某著名哥特童话的梗。
“你能把他放下来了吗？”
老树看上去思索一番后，开口问道：“不急，孩子，你先告诉老朽，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那怎么能不急呢！乔凡觉得自己都快急死了，但还是回答道：“演员，就是演戏的。”
好在树人一族对戏子伶人之流没什么偏见，闻言点了头，自言自语道：“那和我认识的人不一样……”老树直起腰，打算把江楼月放回去。
乔凡简直要喜极而泣，一抬头却发现老树“哦豁？”了一声，又顿住了。
“又怎么了？！”
“老朽沉睡万年，似乎忘了把你的同伴藏在哪卷树枝中了。”
乔凡：…….
这尼玛都可以？！噢还真可以，开头江楼月就说过这些老家伙记性不好了。
“感觉不出来？”
“感觉不出来。”树人摇头，摇的枝叶乱晃，看得乔凡心惊胆战，“被我的枝叶包裹住的人无法出声，只能靠自己相认……孩子，你给老朽说了个好故事，作为谢礼，老朽让你自己辨认。”
你的错怪我咯？
老树说完，一抖身体，数十个被枝蔓树叶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当即从树冠上垂吊下来，直晃悠。
乔凡这下什么脾气都不敢有了，看这样，老树沉睡其间也没少干事，这长条状里包裹的是什么玩意儿他真是不用想都知道。
就说艺术来源于生活，鬼故事也不是没有道理了。
乔凡小心翼翼的看了树人一眼，确定他没有任何发难的意思后才走过去，心想老树虽然这会儿让自己说，但指不定他们树人还有什么奇怪的规矩，能不犯错还是不要犯错，最好可以一次性找到。
摸过一个个“树茧”，出乎意料的薄，还有些细小的气孔，乔凡小声叫了几次“江楼月”，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看了老树一眼，发现老树还是那副老人喝茶似的模样，一点也不着急。
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把“树茧”扒出个洞一窥究竟时，突然闻到了一股味道，动作猛然一顿，若有若无，一触即散。
“孩子，你怎么了？”
乔凡表情严肃，摆摆手，示意老树先不要说话，抽了抽鼻子，继续在空气中寻找那股气味。
树林中的味道多是被水蒸腾后的草木香，甜且涩，但乔凡的狗鼻子却从中识别到另一种香味——忘忧忘俗的冷香。
乔凡一步一挪的探寻过去，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树茧”边停了下来，强忍住发作的洁癖凑了上去，终于确定这就是那股香味的来源地，激动的直接扑上去抱住了茧。
“就是这个！”
“哦豁？”老树挑眉，树干微微一动，连带着乔凡的脚都离地了，“你确认是这个，可只有这一次机会。”
卧！槽！我就知道！
乔凡瑟缩了一下，尽管江楼月不一定会死，但乔凡觉得这种感觉肯定也不好受，但凡是会影响到别人的事，乔凡都不是很有自信，不过现在没时间给他犹豫这么多，他回头看了看别的树茧，最终还是点了头，说道：“就是这个。”
老树闻言，忽然松开了树枝，连带着“树茧”的藤蔓也抽了回去。失去了依托，乔凡连带着被他抱住的“树茧”一起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你大爷的树妖你记性不好顺便也忘了人摔下去会致残吗啊？！！！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有人在落地前的一瞬搂住了他的腰，带着他在离地不足一寸的地方转了一圈，稳当的停在原地。
他蒙对了，就是江楼月！！
江楼月还没说话，乔凡已经激动的扑了上去，一把抱住江楼月，差点跳起来：“太好了，你没事！”
江楼月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探究似的把手放在了乔凡的背后，像是久疏于拥抱这个动作，最终在乔凡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多谢，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万年树妖名不虚传，那“树茧”他都认为包裹的密不透风，让他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差点打算用仙法强破了。
“气味。”
“气味？”
江楼月的表情有些疑惑，要不是乔凡抱着他，他自己都想闻闻是什么味儿了。
“你身上的，与这树林间的味道都不一样，昨天夜里我记住了。”乔凡终于松开江楼月，拍了拍他的肩，脸色喜不自胜，“放心吧，很好闻的味道……那我们先走了，谢谢了啊！”
天地良心，他知道自己这样挺没礼貌的，放在圈子里是分分钟被人怼死的节奏。但他也相信，任何一个人——蜃楼界的百岁大龄儿童不算——但凡是见到一个人的年龄超过了五百岁，非但不会觉得应该尊老，反而会觉得恐怖。
因此乔凡拉着江楼月就跑，却被老树突然叫住。
“慢着！”
老树的体积摆在那儿，由不得他声音不大。乔凡一时间魂飞魄散，先是觉得这老树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下一刻又突然想起这牧鸟可千万别觉醒了。
江楼月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先前由于乔凡找到了他，他心里细微的愉悦让他忽略了被树人绑架的不愉快，这会儿想起来，只觉得被这万年老树人碰过的地方都开始痒了起来，怎么都不舒服。
天地良心，上仙洲，入玄门，他们就从没有不雅不洁过。
“请问前辈还有何事？”
江楼月原地转身，将乔凡挡在身后，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不不不，年轻人，莫要这么大的杀意……只是先前你的同伴回答了老朽两个问题，我却只达成了一个心愿，这样不妥。”
“不不不，不要了不要了，你把他还回来，对我而言已是莫大的恩典了。”乔凡的头摇得直甩，心想老妖怪的承诺哪里是这么好要的，还不如就这么欠着，以免多生事端。
“不妥，不妥，树人有树人的原则，老朽不可违背……孩子，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见这老树的确没有恶意，对乔凡似乎还颇友善的样子，江楼月终于放松了一点，回头柔声说道：“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应当没关系了，说吧。”
乔凡没办法，说道：“你能送我回家吗？”
“老朽能将你送到树根所能及的范围内。”
乔凡算了算，觉得这老树的树根顶天能长满整个岛，其余的地方也是有心无力，于是摆摆手道：“那还是算了，你好好养着吧，我家可远了。”
老树挑眉“哦豁？”了一声，枯皱的面部看上去表情惊讶。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乔凡和江楼月略作告辞，再次打算离开。
“等等。”
尼玛你又怎么了！
“虽说你无欲无求，但不报不是个好习惯。”
“那你记着好了。”
“那不行，老朽是个急性子。”
惊，一棵前脚做事后脚忘，说话拖长音的老树说自己是急性子。
“不如，老朽给你唱首歌吧。”
乔凡：…….？
你说什么？
乔凡看江楼月，后者也是一脸难以言喻，小声说道：“与树人的健忘相提并论的，还有他们的执拗。”
乔凡一听，得，没办法了，只好妥协。
他没生气，就是有点无奈加烦躁，原地坐着，双手撑着下巴，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看着老树，嘴巴都快撅起来了。
江楼月认识乔凡好些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新奇之余又觉得好玩，笑了起来。
乔凡翻了个白眼：“你笑什么。”
“笑你。”
乔凡：……
怎么办我该不该打他。
打不过，算了。
江楼月笑起来的模样赏心悦目，乔凡无语的看了他半天，终于自己的眉头一松，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声嘟囔道：“幼稚。”
江楼月没说什么，抱臂靠在了树干上。
那老树见两人不闹了，终于唱起了歌。他一开口，乔凡就打了个寒颤，这老树的声音粗粝，唱的却是一首童谣，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一首童谣，却被他唱成了一首荒腔走板的小调，活像是送葬。
欢快且阴森，扭曲的理所当然，温柔又残忍。
“弱者掩面哭泣，仙人面目可憎。”
“不祥的黑夜偷偷蔓延。”
“初一，天地两分。”
“初二，吃锅望盆。”
“初三，大乱将成。”
“初四，有君一人。”
“初五，自毁神魂。”
乔凡松了口气，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老树清了清嗓子，又开口唱了起来。
“初六，互不来往。”
“初七，嘴上缝针。”
“初八，长眠不醒。”
“初……”
“你怎么了？”乔凡突然发现江楼月脸色不对，抬手推了推他，“楼月？江楼月？”
江楼月不回答，乔凡以为他怎么了，忙起身去看，这一看就吓住了。认识江楼月以来，他总是笑嘻嘻的，从容又可恶，即便是面对追杀他的人也从没失控，这还是乔凡第一次见到他爆发出这样可怖的杀意。
空气中传来长剑出鞘的嗡鸣，玉白长剑急速颤动，江楼月足尖猛一点地，一眨眼间飞掠至老树眼前，剑尖离老树漆黑的双眼不足一寸。
“江楼月！！！”
乔凡的高声大叫似乎唤回了江楼月一丝清明，那一剑终究没有刺下去。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这首曲子千百年来不曾有人唱过，更没人知道其完整的模样。”
“你从何处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