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在空荡荡的基地顶层,从雪都来的长者手里握着酒瓶站在护栏的边缘望向远处。
雨还在沙沙地下着,偶尔有闪电划破夜空出现,漆黑的夜里一片寂静。如果不是基地中那来来往往的学生们,甚至都要以为这里不存在什么了。
那像是唯一冰冷的棺材内,一盏温暖的小灯。
可又是那么脆弱。
长者看着那群活泼的学生们,一旦遇上真正的敌人,这里的一切都需要保护的时候,那些学生有能力保护这一切么?
长者摇摇头,继续朝嘴里灌着酒。
突然长者的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长者不用去想也知道那是谁。
整个基地内,能和长者有语言的,也只有小队的成员了。而此时的隆还在忙着研究,那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司南。加上那轻微的脚步,长者已经是能够确认了。
“他醒过来了么?”长者礼貌地关心着,但是一转身看到的却不是司南。
而是一个白发女孩,她浑身上下都穿着白色的衣服,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冰雪里的精灵。可脸上的表情却又是那么悲伤,带着莫名的苍凉感。
“是你啊,孩子,我听说了,你现在是赤枫学院的副校长是么?”长者轻声问着。
但那女孩并没有回答,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安静地走到了护栏边,双手交叉趴在了护栏上,眼神呆滞地盯着基地外黑暗的河流。
长者吃了冷板凳,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于副校长有些传闻他是听过的,说女孩是沉默寡言的,就像是她随身携带的唐刀一样。
但此刻的长者没有看到女孩身边有什么唐刀,只是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如刀锋一般冰冷的气息,但不是锐利的。
“好吧,他们说你平时是不爱说话的。”长者边说边倚着护栏,目光随着女孩一起望向了远处。
“让我猜一猜,你是在等人么?”长者微笑着问。
“很吵。”女孩平静地说着。
“什么?”长者有些感到突然,并没有听清女孩说的是什么。
“我说你很吵。”女孩转过头来,冰冷的眼神盯着长者说。
但女孩随后捂住了胸口,轻咳着。
“你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需要我帮你叫下那个穿着白色西装的老师么?”长者看着女孩有些痛苦的样子,轻声问着。
但女孩摇摇头,看了长者一眼之后,走向了角落里的房间。
这里是最上层的地方,也是长者和老师们住着的地方。学生们的宿舍全部都在楼下,这里是他们无法触及的一块禁区。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学生们都遵守着没有来到这一层。
像是心里早就一致达成的意见一样。
然而就在女孩走进宿舍的时候,长者看向了远处的河道,大雨不停地冲刷着周围,基地内由于有鸡蛋壳一样的玻璃帷幕保护,雨水是没有渗透进来。
但周围的响声依旧,噼里啪啦的一直没有停歇。
长者环视四周一眼,最后叹了一口气,慢慢迈出脚步也向着自己的宿舍走去。
安静漫长的夜里,雨继续下着。
基地医务室内
安静的医务室内,一个脸上裹着纱布的人影安静地躺在床上,一旁的担忧着的司南。点滴在那布满针眼的手上慢悠悠地输送着。
由于最后使用的药物量太多了,病床上的人几乎全身能够被针扎的地方都留下了针眼。但亚伦最后不得不停止,药物是不能滥用的。
病床上的子岚的一些伤势情况算是稳住了,但并发的炎症太过厉害了,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高烧的状态中。
而司南在这些天里一直陪伴在昏迷的子岚身边,一直都没有离开。但司南和病床上的人说不上是关心,至少司南从来没有承认。
她一直都待在这里,除了偶尔的时候去餐厅。
司南的身上看起来有些憔悴,因为费心地等待而瘦了一圈的样子。
这时候,门被打开了。
手里拿着保温盒的绍杰走了进来,但司南没有转身,只是双手趴在病床边,安静地看着床上的那张脸。
“师妹,子岚还没醒过来么?”绍杰开口问着。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一旁的仪器都还在工作着,显示着子岚那微弱的心跳。
司南没有回答绍杰的话,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算了…我不问了。”绍杰说了一句,“这里有些亚伦老师特意熬的粥,师妹你要是肚子感到饿了,就吃吧。”
绍杰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气氛很尴尬,司南一直都没有回答他。
“我就先走了。”绍杰将保温盒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随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司南听着身后传来的雨声嘎然而止,才慢慢回头看向了闭上的门。以及一旁桌上的绍杰留下来的东西。
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司南在心里问着自己,现在的自己,真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顽固又任性的模样。
“师兄…你为什么还不醒来呢…”司南嘴里喃喃着。
“还是…我在的时候,你就一直在假装着睡觉,其实一直都醒着。是么?”司南自言自语着。
可是床上的子岚是听不到这些了,过量的药物让子岚产生了一些不良反应,其中之一就是昏迷不醒。
亚伦一直都很控制药物的剂量,他没有想到过子岚对一些药物是过敏的,甚至是接触到一点点就会致命。
所以后来停药的原因中,也包括了副作用。
但司南一直不相信,子岚这样昏迷不醒,她认为子岚是故意在隐瞒着所有人,甚至还以为亚伦老师是子岚的帮凶,编造一个谎言来折磨她的。
但即使每天司南如何捶打子岚,或是怎么叫唤,子岚就是没有一丝的反应。有几次司南都差点要拔掉子岚的呼吸机了。
要知道那样做很危险的,子岚现在身体的虚弱程度,根本不可以靠自主呼吸来维持。如果氧气停止了输送,子岚就可能会死了。
每次司南冲动着想要关掉仪器的时候,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脸就不自觉地软下了心。她是有狠下心想要打死子岚的时候,也有过那样的想法。
司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会萌生出那样的想法,有时候她甚至还怪自己。
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在学院中,就不会和子岚相遇,最后甚至是在自己面临危险的时候,他也不会牺牲自己的眼睛来救着她。
“如果那天你没有出现的话,现在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你是不是傻啊,笨到像你这样的我是第一次见啊!”司南紧紧握着子岚的一直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轻吼着。
“你为什么要回来,那天你是不是疯了!明明都说好了的,我们之间再也不要见面的。你为什么不遵守自己的承诺啊,你个小狗…”司南咆哮着。
她和哥哥之间最常用的一个把戏了,谁说话不算数,就是小狗。
但没想到,现在却是用在了一个昏迷的人身上。
子岚依旧是处在昏迷的状态,司南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会被他听到了,但她就是要说,就是要当着子岚的面。
而且最好是清醒时候的他,那样的话,司南就可以朝着子岚的脸狠狠扇一巴掌,就当是违背诺言的惩罚。
但…说到底司南心里还是很担心子岚的,就像是担心哥哥一样。现在她的哥哥已经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唯一存在的一些东西,除了司南脸上的眼镜,就只有她了。
记忆是不可能改变的,司南永远都记得,在自己像是身在困境的时候,一台淡蓝色的机甲拖着藤蔓坠下,那瞬间机械甲胄内的少年已经是失去了生机,但那机甲却泛着微光的眼神,好像是在面对着司南。
司南到现在都还会想起那样的画面,死亡的少年,又像是活着的机甲。
那一切太让人匪夷所思了,让司南无法忘记。
因为在那一刻,淡蓝色的机甲给是人一种陌生的感觉,但是又很熟悉。可司南当时整个人都是愣住的,完全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机甲就带着藤蔓坠落山崖。
带着她的哥哥一起,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一天对司南来说真是末日,哥哥就那样死了,可原本确是那么厌恶。
司南的心里也非常矛盾,说到自己不愿意接受子岚的理由,是不想放开哥哥的位置,还是她根本就不想放手。
有些东西,就像是两团麻线,一旦牵绊上了,是很难扯开的。司南和子岚就像是这样的两团麻线,原本就复杂,但其实很容易看清的。
也只有他们两个才是最不懂的人,绍杰都知道子岚内心是怎么想的,那只不过是一层纱而已,把该说的话说开了,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绍杰甚至还想象过他们未来的样子,连他自己都想找一个女朋友了。
可是没有人知道,两个固执的人碰在一起的后果是这样的,他们中谁也不愿意先破坏自己的规则,仅仅是活在自己规划好的条条框框中。互相不干涉。
按照常理来说,司南和子岚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甚至是连共同的语言不会有,就像是两块海洋里的浮冰,相互碰撞只会受伤碎裂。
绍杰没有想过这样,同样沐灵枫也没有想到,子岚和司南身为当事人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了。
那就像是一层层迷惑一样的存在,遮蔽着司南的眼睛。
司南已经看不清子岚在她心里是什么模样的了,不知道是一个严肃的师兄,还是哥哥的替代品,甚至是一个形同陌路的路人。
但脸上的泪已经是无法解释的东西了,毫无疑问,司南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师兄,只不过她心里一直在抗拒着,还用哥哥的影子来给自己找借口,固执地不愿意放开自己的想法。
可是司南最放不下的就是哥哥啊,她把子岚当做是哥哥的影子,那只会更加放不下才对的啊。
但她就是傻,又傻又固执。
和之前一样,从来都没有真正长大过,那个一直任性的女孩活着司南的心里,一直都未离开。只要司南愿意,可以变成任性的模样,没有人会知道司南心里真正在想着什么,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现在的她。
将过去自己的伪装戴上,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能力的,而司南正好有。但也没有。
她是变了很多,但不再任性了,也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女生的样子了。那样的在国都中是很多贵族小姐的标准样子,也是那些公子们心里的妻子的最佳人选。
公子们都想着将来可以在外面随便晃荡,和好兄弟逛着各种各样的酒楼,就算是晚一点回家也没有关系。那样的小姐只负责在一些重要的场合撑起公子的脸面,冲其量也只不过是一台豪车和一块手表之间的差距。
但司南本性里还是一个活泼的女孩,想要她安安静静地当个贤惠的妻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到现在没有人彻底识破过司南的伪装,她哥哥是知道司南的样子,而沐灵枫和隆也是知道的,毕竟是同一支小队里的成员。
但子岚是不知道的,所以子岚看司南的态度最开始是和漠看舞会中的舞女是没有什么区别,但自从司南给了子岚一本书之后,一切都在悄悄改变着。
那个女孩在子岚的想象中变得有些不一样,一个想要逃出,而且已经成功逃出贵族生活的女孩,心里的那一点疯癫是藏不住的。
子岚当时越了解司南之后,就越觉得她不可思议,有时候甚至是会刻意去了解关于司南的一些东西。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逃出了安全富足的城堡,难道是为了好玩?
子岚曾经问过司南,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当时司南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是…为了某个人啊,不过你不要自恋过头了,我说的可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你自己?”
“当然啦,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将来才逃出来的。我可不要一辈子待在城堡里,大人们交政都是表里一套背里一套的。我要是留在皇宫里啊,说不定哪天就被莫名其妙地嫁给了某个嚣张恶心的家伙,到时候想哭都没有机会。”
“我告诉你啊,其实那些你在舞会中看到的一些夫人什么的表面上是微笑着的,不知道背地是有多痛苦的。不仅仅是在家里一点主权都没有,还甚至被虐待。”司南当时一脸惋惜。“不过跟你说这些也不知道师兄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我听进去了,你是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其实上层社会中并不是每一个夫人都是那样的。”
“对啊,但其实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想着继续那样的生活。”
“师妹你想要的生活是怎样的?”当时子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一般书中剧情里,这样的桥段过后,就差不多是告白求婚了。
不过司南当时是很平静的样子,并没有感到些什么,“我想要的生活啊,有一个会在我最危险的时候,保护我的男孩,以及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能在我身边的男孩就可以了。”
“那你心里有这样的人选了么?”子岚是指着和司南同一支队伍的沐灵枫。
“暂时还没有啊,那样的人是要陪伴一生的,哪有这么容易找。”司南很随意地说,完全没有顾虑身旁的不是哥哥,在城堡内的时候,司南就经常像当时那样找着哥哥聊天。
她已经是习惯了,但当时司南没有看到子岚的表情,也再也看不到了。否则现在的样子也许是另外的一种结局,他们也许还是师兄师妹,相互憧憬着未来,但谁也没有走到谁的世界里,去占有那重要的一个位置。
而子岚当时是做到了,无意间做到了那本不该出现的事。一切沉默被打破的时候,伤害已经发生了。
时间不可能会倒回到子岚喝醉的那一个晚上,也不会改变那命中注定的结局。
但什么是命中注定?是用来诠释已经发生的过去?还是未来。
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命中注定这样的语句,本就是不存在。
司南可以说自己的过去中有一个人的存在,是已经发生的,但并不是命中注定。
命运是没有人可以彻底参透的,留给他们的只有无尽的未来和必须等待的结果。也许会坠落漩涡中无法自拔,也许会是另外一番美好的景象。
但那一切都需要怀着勇气来等待。
此时基地外的大雨倾盆,这场雨是有停的时候,只不过没人知道,也没人去在意而已。
同样躺在床上的子岚,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想法是怎样的,他会在哪个时刻醒来。也许就是在接下来的几秒,会活动僵硬的手指,轻轻捏着司南的脸笑着说我全都听见了。
但也许永远都不会醒来了,亚伦检查过子岚的身体,伤势十分严重。如果不是能力者的体质特殊,各种并发症就已经是足够让子岚死上几百回了。
然而就在司南觉得一切都变成了不可能的时候,她感觉到紧握着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