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灵枫踩碎满地的落雪开始狂奔，在塔倾倒的那一瞬间，他全部都想明白了。
就算是路人又怎么样？心里一直都不想她受到伤害而已。
但现在高塔倾斜，连同他还未说出口的话一般，沉寂地消失。
他心里非常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那个苦苦等待哥哥的女孩，几千年的等待不应该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
他抱着侥幸希望女孩早就已经离开了那里，外面的世界她还没好好感受过，现在应该是被青药师拉着满世界游历。
但他还是很着急，脚下一个趔趄就摔倒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那都是他骗自己的，那样固执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放弃等待，就像是自己不愿意放手唐刀一样。
她的世界就只剩下牵挂了，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沐灵枫从地上爬起，看着远处被扬尘覆盖的高塔废墟，咬着牙冲了进去。
一定不要还在那等我啊！
高塔在底层的地方发生的断裂，此时那扇漆黑的门被半掩藏在废墟里，周围都是倒塌时扬起的浓浓烟尘，伸手不见五指。
沐灵枫忍着咳嗽，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最怕的就是迷路，自己站着的地方离门不过几步而已，就算是瞎子都能找得到。
但他就是迷路了，在烟尘组成的壁障中走来走去，身边的一切都看不清，仿佛全身都笼罩在永远无法散尽的烟尘中一样。
而那扇门好像是一直在远离自己一样，每当他好像是依稀感觉到了一些影子，但走近之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停下脚步，捂着口鼻艰难地呼吸着。
在这样的环境里很难受，同样他的内心里也非常难受。
但他就是走不出去了…开始悔恨自己，为什么连瞎子都不会走偏的路，偏偏自己就这样迷失在了这里。
烟尘开始散去，漫天的落雪慢慢打在烟尘里，冰冷的触觉粘在沐灵枫的身体上。那一刻他缓缓抬起头，看到了角落里被掩埋的大门。
它还在原地，就在自己的面前。
而内部漆黑的空间，那与废墟完全格格不入的黑，全部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他愣在原地几秒钟，随后踩着遍地碎裂的泥石瓦跑向了那扇门。
空间还在，一定还在的…
但他刚刚踏入门的时候，周围的景物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
沐灵枫对眼前的一切并不陌生，小楼底层本来就是昏暗的，自己在这里渡过了好几个昏暗的夜晚，对于周围的一切都还记得。
而现在原本整洁的地面上躺着几具尸体，他们身上布满了外机械辅助装甲，而且手上还有锋利的机械刃。
这些机械杀手就这样躺在了冰冷的地上，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流出血液的伤口。
沐灵枫轻颤着看着这些尸体，目光缓缓转向了楼梯。
空间已经被发现了，女孩是否还安然无恙，还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他心里还是一直抱着侥幸，那像是在手里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是它能救自己的命，而是能给他安慰。
下一刻他轻声呼吸着，似乎忘记了怎么呼吸，只能是微张着嘴吸气吐气。
他的指尖颤抖，双脚上像是被绑上的沉重的枷锁，让他迈不出脚步。
微弱的光线从的楼梯上慢慢透出，照亮着那台阶上的红色血液。
沐灵枫有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知道机械士兵的血是黑色的，只有正常人的血液才是那样鲜艳的红。
他慢慢闭上双眼，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台阶上走着，他能够感觉到一滴一滴的鲜血就在自己的脚边，顺着楼梯一直延伸。
刚开始他还能努力地保持镇定，但听着楼梯的回响声之后，心里越来越着急。原本安静的秩序被完全打破，伴随而来的是繁乱的脚步声。
他开始跑着，咬着牙向着楼顶用力跑着。
渐渐白色的光线充斥在他的眼前，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光，明亮但不刺眼。
沐灵枫踩上了楼顶的地面，周围的物体开始变得清晰。
小楼的一切依旧，都整整齐齐地摆在原地，只有中央留存着打开的木箱，那里原本是摆满了他给女孩买的衣服，现在那些厚厚的外套确是零碎地散落在地上。
沐灵枫看着地上的血迹缓缓走向了屏风后，看到了蜷缩在浴桶里的女孩。
“你回来了…”
女孩抱着自己的手臂，从水里露出半个身子面向他。
“我回来了。”沐灵枫轻声回答。
好像是知道他一定是会回来的一样，所以女孩一直在这等着。
沐灵枫目光转向了女孩身上，那黑白格子相间的小衬衫，是自己给她买的那件。
“你可以抱一下我么？”
女孩微笑着看他，脸上充满了期待。
沐灵枫看着那不陌生的脸颊，缓缓走到了还在冒着热气的浴桶旁。
他看着女孩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我感觉有点冷…”女孩靠着他肩膀说着。
沐灵枫看着她身后的热水，水面遍布着红色的花瓣，白色的雾汽慢慢升起。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女孩非常冰冷的身体，努力说服自己她的病还没好，冰冷一些是正常的。
“为什么没有离开，有什么值得你还留在这儿…”
“因为你会回来，就在今天。”女孩轻声回答着。
真是傻啊…冒着这样的危险来等他这一个路人，这是要多傻的女孩才会这样做的啊…
“但我不是你哥哥。”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不是哥哥，一直都不是。”
“那为什么还等我，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沐灵枫轻颤地嘶吼着。
“因为你忘了样东西，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拿的。”女孩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将一块漆黑色的木牌摆在他的面前。
沐灵枫知道，那是自己遗失的罗刹令，可自己不想要找回它。但他没有接过那木牌，因为木牌表面上沾着鲜血，那红色鲜艳得刺眼。
他看向女孩的身后，那原本洁净的水，渐渐被红色所染。
“我带你走，我带你走！”他突然着急地喊着，努力抓握着女孩的手臂。
“已经…晚了哦…”女孩说完慢慢闭上双眼，渐渐失去生机的身体沿着浴桶边缘滑落。
但沐灵枫抓住了她，抱住了那还残留温度的身体。
“没事的，有我在，没事的…”他低头轻轻说着，瞳孔渐渐朦胧。
“没事的…”
空气突然沉默了，只有哽咽的少年双手紧紧地抱着女孩。
“你说话啊？别睡着了，会感冒的…”
“求求你，说句话吧…”
“你说话啊…”他忍着眼泪轻轻低吼着。
最后他终于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怀里的女孩一直都没有回答。
他不敢松手，害怕自己一松手，就真的失去了。
现实终于是将他笼罩，怀里的女孩不再有呼吸声传来，她已经没有能力说出一句话了，这已经是事实了。
而少年不愿去相信，紧紧抱着女孩的身体，好像自己还一直抱着，时间就在此刻暂停。他松开手，时间才会开始流逝，一切才会变成现实。
如果真是这样，他宁愿几千年都不松手。
但现实的寒风将他吹醒了，小楼开始掉落碎瓦尘埃，终于，整个空间开始了崩塌。
沐灵枫没有去听身旁的杂乱声，只是紧紧抱着女孩，也不管最后自己是否会被层层废墟所埋葬。
他有时候就是这样地恨自己，在有能力完成的时候没去做，一旦到了后悔的时候，最难受的还是他。
他非常讨厌这种悔恨的感觉，却又不得不面对。
这让他有时候想要拿着刀狠狠捅自己一下，看伤口是不是会流出红色的鲜血。
渐渐，他的哭泣声慢慢停歇，他将女孩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闭着眼睛慢慢听着周围的杂声，慢慢体会自己将要被掩埋的感觉。
在这之前对于他的世界来说，女孩只是一个过客，但就算是过客，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你恨自己么？”这时他的身旁出现了一个红衣人，他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沐灵枫。
沐灵枫没有回头，沉默着抱紧了女孩。
“我看你的样子真是懦弱，就这样放弃了么？”他轻声说着。
掉落的碎片穿过了红衣人虚幻的身体，掉落在渐渐倾斜的地面上，小楼就要倾塌了，在风雪的侵蚀之下。
但沐灵枫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抱着已经是女孩，或是抱着心里最后的一丝慰藉。
这样他的感觉会好受一些，可也仅仅只是好受一些。
“有没有想过，要为她报仇。”他突然笑了，嘲笑地看着沐灵枫，“也许你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身上的刀伤，还是为了你所开的门。”
沐灵枫听到他的话，将女孩从水里抱了出来，慢慢走到了那精致沙曼的床边。
他低头看到了女孩小腹上的一道伤口，那是被机械刃划开的痕迹，而小楼下，就躺着几具带着机械刃的尸体。
他伸手慢慢将棉被盖在女孩身上，也盖住了那道已经苍白的伤口。
之后沉默地站在床边，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女孩。
自始至终，都没有回答红衣人的话。
“这个空间是需要空间阵眼存在的，如果阵眼消失，被禁锢的灵魂才有机会出去。”红衣人解释着。
“而她就是阵眼。”
沐灵枫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根本就没有去想红衣人的话，也根本就没在听。他的世界已经是一片死寂，心里除了虚幻一切都不剩下。
真是难以面对啊，那个固执的女孩就这样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沐灵枫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心里有块位置好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从此他的心就不再完整。
他环视四周，那些整齐摆放好的一切正在慢慢破碎，书架已经倾倒，摆放好的书籍沿着小楼向外坠落。原本站立的屏风也都歪斜地靠在一旁，而屏风桌子上的木盒被打翻，白色的糯米糕点散落一地。
沐灵枫慢慢转身，走过了屏风，也走过了散落在地的糕点。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楼边，看着小楼外的渐渐停止呼啸的风雪，像一切都该沉寂一般。
就连覆盖山峰的积雪也开始消融，红色的嫩芽顶破土壤，出现在大地上。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越来越红的景色，这一刻风雪消停，雪水消融。
她说最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希望自己到时候会陪着她看。
但他做到了，没有食言。
然而女孩却是永远都看不到了，这无比凄凉的场景。
红色的树木覆盖山林，原本雪白的世界全部变成了鲜艳的红色。随后慢慢变橙，大地上的一切植物开始凋零，它们被冰封千年，就只为这一刻。
绚烂过后，就只剩下枯萎了。
原来这里是那么美，却又那么凄凉。
沐灵枫安静地站在小楼边，轻声说着：“我看到了，真是极美的样子啊。你看到了吗？”
他回头看着床上的女孩，但是却看到了她正渐渐变得透明，就好像要消失一样。
沐灵枫嘶吼地跑回到床边，想要用力抓着女孩，但在他接近的时候，女孩已经是消散在空气中了，只有那块黑色的木牌安静地躺在雪白色的棉被上。
他发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眼里充满着难以置信。
“她是阵眼，灵阵崩塌，她也就消失了。”红衣人突然开口解释。
“你闭嘴…”沐灵枫说着，手里轻轻握着那块漆黑色的木牌。
他不想知道那些残忍的真相，现在只想安静地看着女孩，但已经是不能了。
女孩最后留下的一点痕迹都消失了，无声无息的，只有眼神呆木的他站在空荡荡的小楼内。
寒冷的风吹动他的脸颊，周围不断掉落的碎片，一切都是如此真实。
好像是在提醒着他这不是梦，这都是真实发生的事。而他自始至终都无力挽回，只能像个路人一样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突然觉得自己非常难过，明明是个置身事外的路人而已，但就是无法放手。
“有没有想过，为她复仇。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力量，我给你。”红衣人淡淡地说着。
“不过这需要你付出相应的代价。”他继续说着。
“滚…”沐灵枫回头狠狠地盯着他，冰冷地吐出一个字。
“你考虑一下吧，我知道，你迟早是会答应我的。”红衣人平静地说着，身后的骨翼收拢，发出细微的声响。
沐灵枫知道，身旁站着的就是唐刀里封印的恶魔，而恶魔找自己做交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看着女孩消失的地方，慢慢闭上了双眼。
“太晚了，就在你离开这里的时候，她就已经是注定会有这样的结局。而且她自己心里知道。”红衣人看着他，神情肃穆地说着。
“你真的以为随意地离开这个空间是那么容易的事么？”他继续问着呆在原地的沐灵枫。
“所谓的钥匙，就是破坏阵眼，破坏整个灵阵。灵阵崩塌，而你自然就能出去了。”他接着说，“其实在你离开这里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是注定的了。”
沐灵枫听着他的话，突然明白了陌寒为什么不自己来看女孩。
明明是等待千年的牵绊，却甘愿放弃任由它随波逐流。
“别再说了…”他终于是开口，打断了红衣的话。
“真是懦弱啊，连这样的现实都不愿意去面对么？”红衣看着他的样子，那像极了一个悲伤的小孩，因为是小孩，所以什么都不去做。
沐灵枫低头慢慢走到了书架旁，伸出手来将那些散落的书籍整理好，放在一旁。
“现在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她都已经是不在了。”红衣不解他的举动，看着他慢慢走到了小桌边，将散落的糕点重新装好。
“她喜欢书，所以不能乱，还喜欢糯米糕，所以我不能就这样让这些糕点散落在地上。”沐灵枫平静地说着。
这些都是借口，他只不过是在努力在保持着自己的镇定而已。
但红衣人没有说话了，他伸手对着小楼外，落在积雪里的书卷全部出现在他的手里。也学着沐灵枫的样子整理着书籍，将那些竹简压在了纸书上。
但他突然碰开了一桶竹简，注意到了那竹片上所书写的字。
沐灵枫站在小楼前，环视四周，最后看了一眼这里的一切。
虽然踩着的地面开始倾斜，但楼内的摆设和自己印象中的已经是差不多了，既然要走，就要保持原来的样子才是。
随后他转身看着楼外，楼外的风景已经只剩下枯黑，像是被墨坡染过的古画一眼，断裂的树心里都是一片漆黑。
渐渐整个世界都已经是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血红色的月已经高挂在空中。
天空渐渐飘落红色的雪花，被风吹拂着飘向了楼内。
红衣人回头看着背对他的沐灵枫，将手里的竹简放在一旁。
“你准备好，复仇了么？”
沐灵枫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抽出了背后的唐刀，眼神平静地看着那如镜面般的刀身。
那上面倒映着他的脸颊，也倒映着他血红色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