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躺在床上的她慢慢抬起头来，面向那空荡荡的楼梯口。
塔楼外风雪依旧呼啸着，她慢慢蜷缩着自己越来越冰冷的身躯，双手抱着身体轻颤。
风雪无情地吹拂向小楼，雪越来越大了。
楼梯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她能感觉到是谁，马上强迫自己恢复安然的模样。
“等久了吧，熬了些汤，比热水要好很多。”少年提着木盒走到她身旁，微笑着说。
“好久没有吃到哥哥做的东西了。”她也微笑着回应。
少年愣了一下，她哥哥是会下厨的人么…可自己不会。
他慢慢打开木盒，一股香味渐渐散发在空中。
陌离突然呆滞了几秒，随后面向少年，嘴边的微笑都沉默了。
“来，快点尝尝。”少年用大汤匙盛出一小碗，随后轻轻用小汤匙舀出一小块，放在嘴边吹了吹。
她感觉着那熟悉的香味，对着他手里的汤匙凑上去。
“好香啊。”她忍不住说，伸出手就要抢那小碗。
“慢点来，不着急的，没人跟你抢。”少年说着将她的手按回去。
无数次想象到这样的画面，不过就是想知道自己如果这样做，他会是一副怎样的反应。像是无数次徘徊在梦中，却又如此真实。
“已经几千年没有尝到哥哥的手艺了。”她轻声喃喃。
少年看着她突然间的难过，心里有些不忍。身体的灵魂是她的家人么，还说只是一个会厨艺的人而已。
她的眼睛已经是出现了问题，不能保证其它的是否还安然无恙，几千年下来能不能记住那味道都是一件很难的事。
“哥哥，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她突然好奇地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现在可以离开这个空间了。”少年突然问，他自己没有告诉任何人，而她也没说过。
“因为我给你钥匙了啊。”她笑着回答。
“钥匙…”少年想到青药师的一番话，急切地问：“那是什么？”
她微笑着回答：“哥哥你知道的啊，它就藏着这儿的。”
少年低头看着她伸出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他没有排斥，也没有作为，就是这样静静地感觉着，那冰冷的触感。
他突然伸出手，握上了女孩，一瞬间冰冷的触感冲击着自己，让他有些发慌。
“你的手怎么突然这么冷？”少年盯着微笑的她，语气中带着焦急。
“我都说生病了，这很正常啊。”她疲惫地说着，抽回手来缩在床上。
“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瞒着我？”少年急切地问。
“没有啊，我的秘密就是哥哥的秘密啊。”她笑着回答，努力撑起一丝微笑，好让他安心。
少年看着那勉强的模样，握着碗的手都有些颤抖。
“但我不是你哥哥，不需要你为我付出太多。”他平静地说着，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路人。
“我没有付出，一直都在等待而已。”她平静地回答。
“别做傻事，我不想难过。”少年如实说着，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漠然。
沉寂了很久之后，她缓缓开口：“你的真正名字，是什么？”
“我没有名字，有的只是代号，我懂得事物的时候，就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但我不是活了几千年的人，所以你要找的哥哥，可不是我。”他平静地回答。
“我知道你是谁。”她突然说。“其实你和哥哥一样，最开始都是这样被困在这儿的迷路人，总得有人给你指引方向，引导你到命运的彼方。”她平静地说着，疲倦的身体慢慢下坠，趴倒在他身上。
“我不愿放弃哥哥，所以也不愿放弃哥哥选择的你…”
她说完就昏迷了过去，少年放下手里的碗，轻轻抱着那冰冷的身躯。心里像是乱成麻线的一样，一时间都忘记了应该要怎么拥抱。
他抬头望向远处，漫天飞雪遮蔽了天空，除了一片雪白之外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少年漆黑色的瞳孔中红光闪过，但在一瞬间之后又重新归于寂静。那眼神一直盯着飘落的雪花，直到风雪凋零。
次日，凌晨
灵枫和往常一样靠着塔楼底部的木柱沉睡着，他缓缓睁开双眼望了一眼门口，随后又闭上。
果然每天的这个时候，青药师都会带着他们的早餐来到塔内。
“少年，该醒了。”青药师走到灵枫身边，轻轻呼唤着。
灵枫装作一副懒懒的样子，慢慢爬起身来。
“青药师，每天都是这么早啊？”他自然地说着。
“你怎么知道的？这楼内现在应该是见不到阳光的才对。”青药师突然问。
“我自己知道的。”灵枫懒懒地解释，“毕竟作息时间都是固定的。对了，最近外面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在这待久了精神都有些麻木了。”
他想从青药师的嘴里拿到一些情报，好让自己执行接下来的计划。
灵枫计划是在不久之后离开这个小镇，向着南边的航母建造基地赶去，希望在那儿能够见到那些失散很久的师兄们。而唯一顾虑的就是陌离，自己应该和她好好告别才是，但怎么都说不出口。
而且那神秘的钥匙究竟是什么，他一直都没明白。
“这些天还好吧，一切都像往常一样，也没什么特殊的。”青药师回答。
“那小镇里有没有来过什么人？”灵枫继续问。
青药师看着他思考了一下，“你想着有人救你出去么？那可是除了阿离的哥哥，谁都做不到的事情。还是不要想太多了，乖乖等着就行，塔内的时间又不会让你死掉，总是会有希望的。”
只不过到时候，眼前的可能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希望都不是等待来的，”灵枫平静地说，“而是靠着努力，创造出来的。”
青药师突然笑了，“有些事，勉强了也没有用，终究是注定的，就像是命运一样。”
“我被关在这，绝对不是命运的安排。”灵枫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说着。
但青药师没有继续反驳他，只是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信不信由你。”随后就走向了楼外，渐渐消失在飘雪深处。
灵枫目光偏转，紧盯着身前的木盒沉默着。
青药师还是认为这里只有他能带东西出入，所以都不警惕突然消失的几只碗，就算是注意到了，也应该只是绕着脑袋安慰自己是错觉吧。
他起身拿着木盒走到楼顶，女孩还在床上安然沉睡。
灵枫轻脚走到床边，安静地看着那熟睡中的脸。自己和她的交集不算多，但也不能算少，突然间不告而别的话，不知道她是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真如她所说的，几千年来就只有自己和青药师会出现在她身旁。知道她无法离开塔楼，甚至是楼梯都不行，她的世界就这么小，像个孤独的囚笼。
没人喜欢孤独，灵枫也是知道的，小时候就是在那样的孤独中长大，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晰地感同身受。
女孩的情绪他能体会到，甚至能想象自己悄然离开之后。太过了解，难以做到的就只剩下遗忘了。
他不是一个残忍的人，所以不想自己给她带来伤害，如果可以，心里想最后陪她几天。
也许不久之后她就会将自己忘记，像是从来不曾接触过一样，站在楼边伸出手来看着那远离的飞雪。
他突然有些不忍，猛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恐惧分离，这是谁都有的情绪。
不过幸好女孩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她哥哥的替代品，这有个好处，就是不需要编个谎言来欺骗自己。
“哥哥…”女孩这时候醒了过来，感觉到他就在身边。
“我在。”他很条件反射般地回应着，脸上带着的微笑，用来掩饰内心的奇怪想法。
“我能感觉到雪停了。”她轻声说着，“哥哥你能看到么？”
灵枫转头望向楼外，风雪依旧呼啸着，没有丝毫减弱的样子。
“是快要停了，因为太阳就要出来了。”
他笑着解释，并伸出手来放在女孩面前试了一下，但她没有反应。
“听哥哥说过晨光很美的，能再讲一次么？”她轻声问着。
但那微弱的声音传到灵枫的耳边，他就有些迟疑了。不知道她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声音听起来才这么脆弱的，那像是寒风中的小花，一吹就要被冰冻碎开。
“我…”他发愣了几秒，“我其实也没有见过晨光。”
灵枫说的是实话，自从进入风暴小队之后，大部分的黑夜都在任务中度过。而清晨时候的自己大多都靠着夜莺上的武器架睡着，根本就没有时间，也不愿意去看所谓的晨光。
一直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有那空闲还不如熟悉装备来得实在。
但现在说出却有些难堪，在女孩那么虚弱的期望下。
“那可真是可惜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一切都是听哥哥说的。”女孩难过地说着，话语中带着牵强的无奈。
灵枫看着她沮丧的样子，开口安慰道：“其实我现在可以帮你看的，包括你想看到的一切。”
他想着自己在这可能是最后几天了，如果她有什么遗憾的话，自己会在这仅存的几天内尽力帮她完成。也算是不让自己有所遗憾。
“我最想看到哥哥的模样。”女孩抬起头坚定地说着。
灵枫沉默了一分钟，如果世界真的给她一次看清一切的机会，她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么？看来她哥哥的执念在她的心里真的非常重要，以至于毫不犹豫地说出。
“但我没见过他，说不出他是什么样子的。”灵枫轻声解释着。
“那你是什么样子的？”女孩再次问。
“我？”灵枫有些迷乱，“我不过是…这没什么好说的。”
“但我想知道，能感觉到的，不一定比看到的要真实。”她双手伸向了灵枫，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哥哥不是常说人的眼睛是不可信的么，有时候看到的不一定真实，有可能是虚假的面具，有时又能看到谎言背后的真相，脆弱而残忍，这些哥哥都是知道的。”她平静地说着，但身体却越来越虚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抽回手，还要伪装着不让他看出。
“我必须要离开的。”他开口说，像是吐出排练了好久的话。
他证实了一个猜测，她能读心。
一切都瞒不过她，自己的过去经历，以及内心准备深深埋藏的谎言。
但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感到难过，那稚嫩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
“离开前能带我看一次晨光么？就一次。”她笑着问，仿佛知道了注定的结局。
灵枫发愣地看着那张脸，女孩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充满期待，让自己无法拒绝。
但是要在这儿么？
他回头看着满天被狂风带着一起吹袭大地的暴风雪，晨光被淹没在大雪中，半点痕迹都见不到。
“哥哥现在不是可以离开这儿了么？”女孩突然问。
这他是知道，但她要怎么离开，这空间就是用来禁锢她的，自己只不过像是一只误入禁区的小动物一样而已。
“哥哥可以试试的，带着我一起离开。”她笑着说，撑着虚弱的身体努力露出微笑。
“不是只有你哥哥才可以带人出去的么？”灵枫突然问。
“但你不就是我的哥哥么？”女孩反问着。
不，不是的。自己根本就不是陌寒，灵枫心里想着。
他突然有些害怕，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巨大的威胁。他想到了青药师说的话，以及那把神秘的钥匙。
只有钥匙才可以打开枷锁，而如果自己可以带着她出去的话，那自己岂不就是一把钥匙么？
那为什么之前不能离开呢？钥匙一开始不在自己身上么？还是钥匙其实就是身上的某样东西，比如寒芒，或是罗刹令。
至于那块漆黑的木牌，自己醒来之后就没有发现它了，而寒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到现在都没有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他感觉到正有某种东西在慢慢消失，而自己却不知道是什么。但那感觉不会错的，如此清晰的衰弱感，像一颗大树慢慢失去生机而枯萎。
“陌离…”他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
“我不是你哥哥，从来都不是。”他轻轻堵住女孩的嘴，“如果我有一个你这样执着的妹妹，那真是幸运。但我确实不是，尽管我有这种想法，还是希望你能释怀。”他艰难地说着，知道自己并不是很会安慰人，能说出口的尽是烂话一堆。
“能最后陪我几天么？就当是我的另一个哥哥，我不敢期望太多，几天就好。”她平静地说着，但手心却慢慢握紧被单，怕什么失去一样。
灵枫低头看着她，已经是注定的结局了。
“我不想你，像等你哥哥一样等着我。”他艰难地说着心里的想法，有些时候，一句锐利的话，就能刺穿一切坚硬的壁障。
“多留几天都不肯么？”她声音中带着些许沙哑，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不是不肯，是做不到。”灵枫不忍地回答，“如果这个空间是用来禁锢你的，我是无权干涉的，也没有干涉的能力。”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忍着眼泪说。
“我自己的能力，自己是清楚的。我不是陌寒，所以根本就做不到。”他转身望着漫天的飞雪。
自己无能为力去改变，就连晨光的梦都变成了虚影。
“你根本就不了解自己。”女孩突然对他说。
她起身下床，撑着身体走到了灵枫身后，然后从背后抱住了他。
“你才是最大的那个怪物，没有人能够阻止你展翅，能够阻挡的就只有你自己。”女孩贴着他轻声说。
“如果有一天你孤身一人，不要忘记，我一直在等你。”因为也只有怪物，才会和怪物为伴。
“如果全世界都将你抛弃，别忘记在这里，还有最后一个人在等着你回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仙神或是魔鬼。”她的每一句都很坚定，像是要深深印入他的心里。
灵枫安静地听她说着，低头看着胸前的手臂沉默。
“这分量太重，我承受不起。”他闭着眼将她的手松开，快步走向了楼梯。
“等一下…如果你要走，能带我看一眼晨曦么？”她轻咬嘴唇说着，“就一眼，我答应你不等。”
他停下脚步，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声声哭泣，微张着嘴。
其实他一直不想面对，分离时候的无奈和哽咽，是最不想去回忆的东西。
但…
入夜之后，安详的小镇内
一个黑影踩着积雪的屋檐在小镇内奔跑，他身上披着墨黑色的斗篷，像是要融入黑夜之中一般，但那雪白色的屋檐却将他的身形显得异常明显。
黑影翻身跃下屋檐，踩着积雪消失在小巷中。而一旁的货店窗大开着，风雪渐渐寻着那间隙透入。
少年踩着干净的地面走在店内，这个时候店里的老板已经是休息了，他一点都不担心会有人打扰。
安静的店内也没有任何杂声存在，各种货物也整整齐齐地摆在货架上。在这个交通都成问题的季节里，小镇内除了居民，是不会有太多的旅客光临的。
所以很幸运该有的东西都在。
但他好像并不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慢慢绕过了货架，走向了深处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