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区琉璃镇
在一个古旧的酒吧里,一位少年趴在吧台上,他的手边是已经空了的酒杯。在这个快要结冰的季节,酒吧里的常客都会聚集在角落里,热闹地喝着酒。
唯独少年一个人坐在吧台上,孤单的一个人。
不少的女顾客凑上前去,瞥了一眼这个坐在酒吧里最安静的少年。他一声不吭的,只是吩咐着酒保给他拿上更多的酒,在他身旁,空酒杯都已经堆积成山了。
“老板,来一杯30年陈的烈酒。”一位青年走进来,拉开少年身旁的椅子,靠在吧台上。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淡淡地对酒保说:“也给他来一杯。”
子岚晃了两下昏昏沉沉的脑袋,抬头看着身旁的青年,“我认识你么。”
青年接过酒保递来的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子岚面前:“我今天高兴,想请人喝酒不行么。”
子岚继续将头趴在吧台上,他身旁的酒杯,大多都是一旁的酒客们点给他的,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民为什么这么热情。他能做的就是接过酒杯,对着喉咙灌下去。
可是就当他将手里的酒杯放下的时候,一股热流贯穿喉咙,他忍不住就要吐出来。随意干咳了几声,才觉得好受些。
“第一次喝这么烈的酒,真是小孩子啊。”青年喃喃着,“真是浪费。”
他起身将一张钞票用空酒杯压着放在桌上,转身拿过酒保递过来的酒瓶,渐渐走出了这座古旧的酒吧。
梆梆
酒保在子岚的面前敲了两下桌子。
“嗯?”子岚慢慢抬起头来,醉醺醺地看着酒保。
“这是刚才那位顾客留下的,应该是给你的。”酒保将一枚徽章放在子岚面前。
子岚伸手取过它,放在手心里看着那枚熟悉的徽章。那徽章中央雕刻着一片枫叶,本应该是一半红一半橙的它,现在全都是一片血红。
耐烦地将徽章拍在桌上,向酒保又点了几杯烈酒。
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学院的东西,而自己是逃出学院的,如果青年是学院派来抓他回去的,现在应该在门外静静等着他。
子岚没有想到学院会派人来,也没想到来的不是同学们,也不是老师,而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
知道学院的另一重身份是国安部特别行动处,没想到校长竟然会派特工来抓他。
可是他又怎么能回去呢,何况自己都已经逃出来了。
回去的话他会不知道怎么面对被自己伤透了的女孩,是继续害她么,倒不如现在直接去死。
他当然不会这么做,抬头灌下一杯酒,眼里倒映着吧台上昏暗的灯光。知道学院的特工不方便在人数众多的酒吧里动手,死规矩,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逃,他的能力是空间系,要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很容易。门口果然站着那个青年,这样的天气里,他握酒瓶的手都不带丝毫抖的。
逃离的路线只有酒吧的后门,或是窗户。他将口袋里的钞票放在桌上,扶着吧台询问了一下酒保后门在哪,自己根本就不想和学院的特工打,所以只能避开。
临走之前他也在吧台上摸了一瓶酒,反正钱都已经给酒保了,再拿几瓶都是够的。
他就像平常醉酒的客人一样,倚着黑暗的墙走在黑暗的巷道里,就像只没有方向的风筝,随着风升起飘落。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的生活要怎么过,在学院的时候,绍杰说过他自己长大之后要带着心爱的女孩,到没有纷争的角落里过着安安静静的生活。
是那种无论世道多么乱都无法影响到的角落里,他知道世界是没有那样的地方的,有的话也只是存在于人们的幻想之中。
但是每当绍杰讲到这些的时候,子岚不会反驳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说那地方有多美。
存在于幻想中的地方,也并不是现实所能容忍的地方。
而他自己的归宿,没有想过自己身旁会有一个肯陪伴他一生的女孩,也没有想过自己今后的将要生活的地方。他心里一直知道,对于自己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复仇的战场上。
心里的仇恨无法平息,又怎么能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平淡地度过余生。
他要走的路,终究和绍杰他们不同,孤独的人,只能走孤独的路。最后可能是躺在无人问津的荒野里,慢慢腐烂着,身上会走过的,只能是游荡的食腐动物。
如果他的结局会是那样,他并不后悔,只不过在倒下之前,还有未完成的事。而现在却连自己的仇人都找不到,谈什么报仇。
他突然很想揍自己一拳,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麻木地在世间游荡,像只无头苍蝇一样。
子岚紧了紧身上的风衣,走出了酒吧的后门,周围还是一片雪景,天空还在飘着雪花。他抬头看向国都的方向,看到了最顶端的城堡。那里是那个女孩曾经生活的地方啊,可是她却拼命要逃离那里。
就像自己曾经在学院中一样,现在拼命逃离。只不过学院确实不是他该待的地方,不过城堡呢,不就是公主应该生活的地方么。
总以为世界就是这样,一切都很简单。可是现实就像一团麻绳,复杂的它,缠绕着复杂的一切,又或是复杂的自己。
他踩在雪地里,背对着国都的方向,渐行渐远。
突然子岚被青年拦住了,酒吧里出现的那个青年。真是讽刺,学院是知道自己能力的,又怎么会没有准备。
“你落了件东西。”青年对着他伸出手,露出手心里的那枚血红徽章。
“这不是我的。”子岚解释着,单手推开了青年。
青年看着他从自己的身旁走过,冷冷地说:“它是你的。”
子岚停下了脚步,对着身后懒懒地说:“我没有这样的东西。”
说完子岚就要走,但是被拉住了。
那一刻青年走到他的身后,单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可是我有这样的东西。”
子岚回过头,顺着他的手臂看向那张年轻的脸,同时也看到了他空荡荡的右臂,那简易包扎的碎布下,鲜血正落在雪白的地面上。
一滴滴的,落成妖艳的血花。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疼痛,好像并不在意那巨大的创伤一样。
“那跟我没关系。”子岚轻轻甩开他的手,回头继续向着远处,一步一步的。
“如果你不回去,你的师弟们会全部死光。”青年沙哑地说,手里紧紧握着那枚徽章。
子岚听着他的话站在了原地,举起酒瓶的手停在了胸前。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他淡淡地问。
“因为我是你师兄。”青年冷冷地回答。
他说得很重,好像每一字都蕴含了十分沉重的分量,让他十分艰难地吐出。
“我没有师兄,也没有师弟。”子岚平静地说着,语气带着漠然的沙哑,好像一切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一样。
“那他是谁。”青年指了待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的少年。
子岚转头看到了那家伙,他手里紧紧捏着木质的围杆,脸上带着狰狞的哭泣。真是奇怪啊,明明答应了自己,不追上来的。
“我不认识他。”子岚转身拉紧了身上的背包,向着远处走着。
“子岚!”绍杰突然对着他喊,“你不认识我了吗…”
子岚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向着远处走。
但是绍杰突然跑到了他的面前,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你刚刚说什么?不认识我?”
子岚沉默着没有回答,眼神一直盯着身前的积雪。
“我们相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我都数不清帮过你多少次了,你现在到头来说不认识我?就一句话不认识我?”绍杰对着他轻吼着,“你以为一句话就能完了?你说话啊!”
子岚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你…”绍杰看着他的样子,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太了解子岚了,毕竟他们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独自一个人在外,肯定照顾不好自己,他是知道的。要不是知道他的性格在现在的世界里根本无法安然存活,他也不会冒着会被学院重重惩罚而逃出来的,虽然学院的惩罚是小事。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国会中分崩势力不清,教皇又迟迟不现,民众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成了问题。这样的时代下,如果让子岚一个人走出校园,就是让他去死。
在来的路上,他都已经见到了无数的特工尸体,甚至是机械士兵的尸体。现在国会内部的势力太复杂,留在国度或许不是什么好事,但至少还算能活下去。
一旦让子岚出了国都,说不定国会将要派出什么杀伤力巨大的秘密武器,毕竟学院都受到了监视,他们想要掌控子岚的行踪,又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绍杰自己,还是在那位断了手臂的师兄指引下,才找到的他。
那位师兄说学院有危险,他是不担心,学院里还有校长和老师们。只不过唯一担心的就是子岚,他一个人最容易受到伏击,虽然他很强。但能力者又不是神,如果面对着漫山遍野的敌人,再强的人也都会累的。
而且国会里也是有不乏可以和能力者一拼的改造人,他们可是虐杀普通特工的存在。
“你们要快点回到学校。”那位师兄说,“现在有一大批机甲士兵还有机械改造人正向着学院进发,以几位老师的能力,根本是无法抵挡的。”
“而且…”他说着低下了头,慢慢吐出那句话:“校长都已经死了。”
“师兄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么?”绍杰转身问他,并没有听清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绍杰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师兄一个人的话,是会受到特工袭击的。他已经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很难想像如果再遇上敌人,他要怎么脱险。
“不用担心我。”师兄微笑着说。
我才是,那个回不去的人啊…
“可是你一个人的话…”绍杰急忙说着,路上都是他在照顾师兄,也知道他的实力已经是发挥不出来了。
“放心,我可是你们的师兄啊,怎么说都不会死在那些垃圾手里。”他笑着对绍杰竖起大拇指,随后转身准备走向酒吧内部。
“对了,”师兄转身将手里的东西抛向绍杰,“这东西你们帮我好好保管,到时候我要来取的。”
他自信地说着,好像是自己拍胸脯地对着绍杰说,我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死掉。
绍杰摊开手心,看着那一枚染血的徽章。
“哦,提醒你们一句,我给你们找了辆交通工具。”师兄说着取出口袋里的一串钥匙,将它放在了一旁的扶手上。“已经加满油了,就是刹车有些不太好,试着拉拉手刹。”
绍杰看着那师兄消失在了酒吧的后门,眼神盯着那串钥匙。
“子岚,你陪不陪我回去,救师弟们。”他不回头,背对着子岚说。
子岚依旧盯着眼前的飘雪沉默着,自己到底该不该回去呢,他问着自己。
“如果你不回去,我不勉强。”绍杰严肃地说,“那我也不回去,反正我不在意师弟们,就像某人不在意我们这些师弟一样。”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将嗓子拉长。吊儿郎当地摆着手脚,像是马戏团中脸上画着笑脸的小丑,在这一刻好像变得没心没肺一样。
绍杰见过小丑,那是在小时候,路过马戏团的时候他跑到舞台后,看着小丑面无表情地在脸上涂着油彩,那神情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高兴。
等他涂完后,竟然就变了开心的样子,但在没有舞台灯光的幕后,他能清楚地看到小丑其实并不在笑。
他只是在伪装,将真实的自己隐藏在厚厚的油彩下,除了你亲自去揭开那面具,将水泼到那面具的脸上,或者是看着它自己的眼泪将油彩洗下。
到最后都分不清是面具的情绪,还是面具下那张脸的情绪。
“说完了吧。说完了,你就该走了。”子岚终于开口,平静地用冷漠的语气说着。
“你知不知道,南师妹是为了谁哭的。”绍杰收敛了笑容,一脸平静地说。
“反正不是我。”子岚回答。
“如果真的是你呢。”绍杰继续问。
“命中注定不属于我的东西,强求是没有用的。”子岚平静地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命中注定,你们又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你们命中注定就应该擦肩而过么,像朋友那样都做不成么。”绍杰轻声问着。
“对。”子岚冰冷地回答。
“在我看来,如果你们没有遇见过,你是不是都不用离开学院,你们甚至不会难过,你还是那个师兄,她还是那个师妹。”他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你想说什么。”
“如果,你不把她当妹妹看,会不会喜欢上她。”绍杰突然微笑着,看着身前飘落的雪花。
子岚听着他的话,闭上双眼紧紧皱着眉头。
如果他没有把司南当做妹妹看的话,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看着那开心的笑脸总是想到自己的妹妹。他甚至不去想关于司南更多的信息,也不愿意去想。
对,如果自己不把她当做是自己的妹妹的镜像,甚至可能都不会去注意到她。
“我不知道…”他思考了很久后,慢慢吐出一句话。
“我知道,昨晚我撬开了图书馆的内阁,查到了你的一些事。”绍杰平静地说,“关于你妹妹的,我很抱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南师妹所面临的困境,可能就像当时的你。”
他继续说:“你如果回去,救的不仅仅是师妹,也是你自己。”绍杰转身按着子岚的肩膀。
见子岚还是沉默着,他又说:“没有命中注定这一说,它只能用来诠释过去。命运是什么,走过的路叫命运,还未走的叫未知。如果当初你做了你妹妹当时的选择,那活下的会是她么,你不知道。未知都是不可预料的,竟然是不可预料的,那你还要害怕什么?逃避什么?你对未知充满着恐惧么?你就知道自己面对的一定是危险么?”
“我知道你还要说那句我不知道。”绍杰感觉到他在叹气,又要说着什么。
子岚咬着嘴唇,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你面对的未知是什么,没人能准确地预料到。但是,师弟们遇到的,十有八九就是逃不掉的危险了。现在师兄为了将情报送到你这里,受了那么重的伤,而且永远都可能好不了。”他突然笑着说:“虽然说现在科技非常发达,可以给师兄装上机械臂什么的,但那玩意用久了之后动起来就咯吱咯吱响,别提有多难听了。”他突然抱怨着。
“现在,师兄为了这该死的情报以后都得装上那鬼东西,而你就一句我不知道全部推开了么,有没有想过你对得起师兄的那条断臂么。”绍杰拿出了师兄的那一张底牌,轻微吼着。
“我跟你说什么呢,这是。你又没有试过,被断一臂的滋味。”绍杰低声说着。
子岚转身看着师兄放在绍杰手心的那枚徽章,沉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