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月感觉到一种陌生的触感从手心传来,睁开双眼一看映入眼帘的双手却是连接着电路的机械,活塞带着指骨在他的注视下规律地活动着。
“成功了…”林和大副围了上来,绕着机械骨转了一圈。
“能听到我说话么。试着抬一下脚?”大副对着那空荡荡的机械内部说。
衫月看着自己现在的样子,抬了一下脚,下一秒机械骨就失去了平衡,狠狠往地上栽去。
林在那瞬间拉着大副闪到了一边,骨骼狠狠地将面前的金属桌压弯,角落的圆滚滚的机械球跑出来绕着满地的杂乱碎片乱跑。
那暗金色的机械骨倒是什么损伤都没有,不过在那瞬间失去了链接,一旁试验舱里的衫月从里面倒扑出来,躺在地上,半身还在冒着烟雾的试验舱内。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伸出手确认了一下已经不是机械的样子。
“我说,找到驾驶员了。”大副欣喜地望向躺在地上的衫月。
林取出口袋里的雪茄并点燃,“单单能动可不行,这东西设计时可是为了能对抗航母那样级别的敌人所研发的。”
“恩,说得也是,”大副认同地点点头,“单单是机械骨已经这样难以操控的程度,如果再加上装甲岂不是连走路都成问题。”
“我记得你负责的不是机械骨吧。”林转头看向大副。
“我负责的主要是装甲和动力部分,这甲胄的核心装置都是司南负责的,说起来这货还是她的哥哥。”
林慢悠悠地走出实验室,“接下来你就负责给他安排训练日程。”
大副看向昏迷的衫月,“为什么苦差事都是我来,哎。”
片刻之后实验室又重新归于平静。
机械师团餐厅
“他启动了零式?”司南停下切牛排的动作。
零式是一种跨时代的半机甲,由于是穿在人身上的一种战斗甲胄,可以熟练地运用出驾驶员的各种技能,这是反应限制的机甲所达不到的。
金属骨是这种甲胄的核心,里面包含了最重要的神经传导装置,他们是在一堆机械垃圾里捡到它的。
原型机是国会那些所谓的机械人才研发的,但是由于神经传导装置的难以兼容性无法大规模生产,加上那些能够驾驶甲胄的士兵大多都因为严重的后遗症而终身无法再登上战场。
司南看到了机械骨里需要改进的空间,也了解到了这种神经控制技术,她意味到是甲胄自己选择的驾驶员,如果强行操控它只会给自己精神带来极大的负担,严重的可能会造成精神崩溃。
在给它装上核心的那天,司南隐约感觉到甲胄里像是有一颗心脏在跳动,不仅仅是外表冰冷的机械。想要操控它,就要对它毫不反抗地展示自己的一生。就像是每一具甲胄里,都封印着一个贤者的灵魂,你对它敞开心扉,它就给你所拥有的一切。
但回忆过去是件痛苦的事情,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我…有点事,先回去休息了。”司南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窗外很快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灌在炙热的熔炉上,被迅速蒸发。
衫月拿着晚餐从门口走进来,看见了背向他越走越远的司南,平静地端着餐盘坐在大副身边。
“昨天我是怎么了。”衫月开口问。
大副转头对衫月说:“很幸运啊你,跟我说说你进去之后看到了什么。”大副十分好奇。
“也没什么的。”衫月低头看着食物,他看到的是自己最不愿面对的那一段过去。
“那说说你是怎么抗下来的,至少三十倍的精神反噬,真是厉害。”
“精神反噬?”衫月转头看大副。
“是啊,怎么,你难道没有经历过,直面自己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记忆。我就受不了,家人一个个在自己眼前死去,我这辈子都不想去回忆。”大副的话说道最后越来越小声,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衫月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眼前的蔬果,他其实,每天都在和那段记忆对抗,像是个从不逃避的战士。因为衫月心里有一直战斗下去的信念,那份执着,坚不可摧。
窗外闪过一丝雷电,轰隆声在偌大的餐厅里回响着,衫月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屋檐,雨水像是瀑布一样从边沿坠落,偶尔闪过的雷电照在那白色的丝带上,闪烁于黑暗的水花。
司南偷偷摸着通往地下实验室的道路,雷声传到这儿也已经微弱很多,而雨水基本是听不见。她打开了组装室的门,金属骨已经被移回原来的位置,那张变形的铁桌也已经不在了。
司南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蓝色的微光在黑暗中闪烁。她是最了解甲胄核心的人,不仅仅是因为其中一部分是经过她手创改的,而是,司南也坐上过金属骨。
不同于衫月在实验舱内,司南拉着金属骨的后端,将它直接穿在了自己身上,刹那间实验室里传出一阵微小的机械传动声。
司南睁开双眼,蓝色的眼睛扫视着实验室里的一切,操控着金属骨走到一旁的组合台上,将双眼慢慢地闭上。
这是司南的秘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不同于一般的战斗机甲,零式就像是衣服一样是穿在身上。对于这台甲胄,它还有一个巨大的秘密,但只对司南开放,她可以读取到曾经链接过的人所面对的记忆。
衫月的记忆不断在司南的眼前播放着,衫月最深处的记忆浮现的一幕幕都是她。
司南小时候被凶恶的兄长欺负,衫月在一旁看到,隔天偷偷拿着武器将他们都暴打了一顿,事后被他们揭发而遭到了家长的毒打。
那天是司南生日,衫月挺着严重的病情骑着马在全城里狂奔,只为找到她最心爱的橘汁汽水,那天衫月回来得很晚,在半路遇到意外,差点死掉。司南生日从来不会有人记得,除了他。
…
之后就是衫月找到铸剑师的事,祈求铸剑师指点迷津。司南看着眼前出现的白胡子老人,老人身上充满着未知的恐惧。
在诧异的目光中场景一下跳转到了冰窖里,那也是司南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幕。司南看着自己在水里昏迷过去,之后衫月奋身跳下冰水,紧紧抱着失去意识的她,眼里满是不忍。
隐藏的一切都被悄然揭开,伴随着无声的哭泣。
泪水不经意间滑落,司南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组装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裹着被子大声嚎哭。没有压抑地宣泄,窗外的雨水掩盖了一切声响。
许久,组装室角落里无人操控的甲胄,自己拨开组装台上的固定架,走回了中央的位置站立着。空荡荡的甲胄内部仪器指示闪灭,淡蓝色的微光再次亮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衫月躺在床上看向窗外的暴雨,他几乎每个雨夜里都半睡半醒,因为知道妹妹是最怕下雨天。多少年之前,也是这样的夜里,父母离他们而去,就剩下孤零零的兄妹两人,还要提防家族里的其他兄长的欺凌。
翌日
浑身大汗的衫月艰难地从驾驶舱里爬出,身上的骨头都要错位了,机械骨的灵活性远比他想象的要强,跟一旁的大副埋怨几句就走出了实验室。
走廊中,司南拉着女孩在一旁挑选着今天的午餐,林做的饭菜都是一人份的,先到的才有选择的权利,如果迟到了只能选林每天都特意花上几个小时做好的芥末饭。
她们一转身就看到了远处的衫月,司南先是惊恐地看了一眼,然后和女孩一样面无表情地从衫月身旁走过,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衫月站在原地无奈地叹气。
大雨连下了好几天,都不见半点要消退的样子。
沐灵枫躲在一处树荫下,头上拿着一把破旧的黑伞,浑身都是被雨淋成狼狈的样子,听老人说走到城镇不要多久的,都走了几天了还在树林里。因为他迷路了,没有辅助工具的帮助,沐灵枫连最基本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远处突然传来奔跑的脚步声,沐灵枫躲在树上没有发出声响,静静看着走近的人。那人身上背着厚厚的雨缞,手里拿着套着猎物的陷阱,几只野兔在他手上不断翻腾,看样子应该是个猎户。
“大叔!”沐灵枫从树上跳下。
猎户警惕地转身盯着沐灵枫,看着眼前被雨淋透的孩子
“大叔,我迷路了,能不能带我出去。”沐灵枫接着说。
一个孩子?猎户看着沐灵枫身上的漆黑斗篷,武器什么的早已经被沐灵枫藏在身后。
“你一个孩子怎么会到这里来的?”猎户还是没有放下警惕心,这样的原始山林里充满了野兽,而且到处都是藤蔓和湿滑的溪流,一不小心就会死在里面。
“我和师傅走丢了。”沐灵枫随便编了一个理由。
“这样啊,”猎户看着沐灵枫那孩童般的眼神,“那你跟紧我,别走丢了,这里到处都是铁夹子和陷阱,看好我怎么走的,别踩到了。”猎户带着沐灵枫开始在密林里行走。猎户下套的地方都是有标记的,就是为了让其他猎人能够注意到这里有个陷阱,时间一长就算是不用标记有经验的猎人都能看出哪有个夹子。
猎人拉着沐灵枫走过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水因暴雨而狂涨,像丛林里这样的小河在雨季都会成为一条恐怖的吞噬生命的地狱。
中途几次猎人直接是抬起沐灵枫穿过河道,猎户依稀可见河里的野兽被水流带着翻滚,快速离开了那里,每一次打猎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在下赌注。
猎户带着沐灵枫躲到了一处山洞里,这里是远行的猎人经常会驻扎的一个山洞,洞里还残留着其他猎户留下的干柴。
“看来今天是走不出去了。”猎户站在洞口旁望着越来越暗的天空,一场大雨就要来了。“我们今晚要在这过夜了,不过幸好有几只可以下肚的东西。”
猎户提着兔子走了出去,“孩子,你先在这待一会,我将这几只兔子拿去处理一下,一会就回来。”又想到了什么,“哦对了,我的包里有生火的工具,那儿有些柴,等回来时我们就可以吃上美味的兔肉了。”
“谢谢。”沐灵枫礼貌地看着猎人提着兔子消失在角落。
火很快就升了起来,沐灵枫将身上的装备藏在斗篷里,角落里的柴倒不是很多,不过也够烧到明天早上了。猎人的包里倒是有不少东西,沐灵枫拿出一把短小的猎刀,长度就跟自己的匕首差不多。
一会儿,猎户就提着弄好的兔子出现在洞口,他将身上的雨缞往石壁上挂。
“不错嘛,孩子。”猎户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师傅教过一些。”沐灵枫拿出削好的树枝交给猎户。
猎户接过树枝,将兔肉叉好架在火边,“你师傅看起来教的不少啊,他也是一名猎人?”
“不,他是一名士兵。”沐灵枫继续扯着。
“这样啊,”猎户突然低头看着火堆,像是思考着什么。像是决定了什么,然后说:“孩子,你师傅还教过什么。”
“嗯,”沐灵枫思考了一下,“他还跟我说,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是生活在这个大陆上的人,没有什么特殊的。贵族一样都会生老病死,而我们平民也是,竟然大家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还要互相猜忌,互相争斗,甚至是以死相拼,刀剑相向。”
“就是这些。”沐灵枫低头看着火焰。
“你有一个好师傅。”猎户说。
“对不起,欺骗了您。”沐灵枫突然说,“他已经走了很久了。”
猎户看着沐灵枫没有说话,深呼吸之后取出包里的调味品洒在兔肉上。
“明天到村子之后千万不要对人说你和士兵有过接触,这在村子里是禁忌。”猎户将烤好的兔肉递给沐灵枫。
“谢谢您。”沐灵枫找不到其他可以说出的话了,对于这个甚至都不知道姓名的热心猎户。
“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很长的路要走。”猎户笑着拿起一只兔子啃着。
“这里走到城镇要很久么?”沐灵枫好奇地问。
“倒不是很久,半天的路而已,怎么了,你在这里绕了多久了?”猎户看着沐灵枫脸上不正常的表情。
“大概三天…”沐灵枫难堪地回答。
“那…真是很久了。”猎户握着兔肉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夜里,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沐灵枫没有睡着,他看着洞外席卷的狂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队员们了,沐灵枫忍不住想起他们。
还有那个女孩,沐灵枫背着熟睡的猎户拿出逆焰,刀鞘上那熟悉的纹路在女孩那柄上也是一模一样的。沐灵枫摸着刀鞘缓缓抽出它,暗红的刀身一出现他身后的火堆瞬时黯然失色,火苗都倒向着地面燃烧。
熟睡的猎户被柴火的爆裂声惊醒,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背对自己的少年,火焰顺着少年的背影流动,连洞口的雨幕都被推开。
夜晚散去,清晨很快就来临,大雨也在一夜间停歇。猎户带着沐灵枫穿过最后一处藤蔓,走在通往山外的泥石小路上。
“好了,总算是出了丛林,接来下沿着这条路走,很快就能到村子了。”猎户背着清晨在陷阱上抓到的猛兽,笑着紧了紧身上的绳子。
“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啊,几个月都不见得能逮到一只。”
一路上沐灵枫就沉默着听猎户在一旁不断吹嘘身上的东西是多么难抓到,是多么珍贵的食材。看着远处稀稀拉拉靠上来的几个村民,沐灵枫连忙藏好身上的武器。
“哎呦,我去老李你运气不错啊。”几个村民顿时将猎户围了起来,沐灵枫是没有兴趣去听那些废话的,只不过在他们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村子里。
有不少的村民纷纷去看猎户带回来的珍惜食物,这下倒没什么人会在意沐灵枫。
沐灵枫走到了村子里唯一的商铺,找到了角落里的地图和指南针,图上画得非常粗糙,基本也只有山脉之类的能看清。
看柜台上没人,就留了几张已经湿透的纸币,希望店家不会在意。沐灵枫身上也没有多少钱,都是斗篷角落里还留着的一些,还是在火堆旁烘干时才发现的。
村里突然一阵暴乱,村民们都逃回自家中紧闭大门,顿时村里一片死寂。沐灵枫被进来的店家拉到角落,看着其他人搬着木板将门关上。
“这…这怎么有个孩子。”店家看向沐灵枫。“嘘…别出声。”
不久之后,村里传来机械活塞的传动声响,一排排钢铁的双管坦克开在村里狭窄的道路上,厚重的履带压开泥水,一旁的篱笆都被推倒碾碎。
沐灵枫透过门缝看向外面,那是国会制式的冲锋坦克惩戒者,远处河边有座建筑的残骸,那本应该是一座钟楼,却被炮弹从中截断。
难怪这里的村民会是这样的反应,也难怪猎户提醒他不要说自己和士兵有联系。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穿得一身黑漆漆的。”店家看着惩戒开远后拉开店门。
“好像不是我们村的。”一旁的村民开口。
沐灵枫没有理会他们,借着阳光看清了手里的地图,“钱在柜台上。”他看向一旁有些呆滞的老板。
惩戒的路线是向着村庄南下,而南边只有一个大的军事基地,当然这在地图上是没有显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