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要你做的事情也不是很麻烦，你何必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呢。”他蓦然从柔软的椅子上站起来，也许是曾经饱受过谁人的训练，这么随意站起来，身形却依旧是站的挺拔的。
越云堔看起来罕有的没有被姜矜激怒，面上反而流露出一丝猫戏弄老鼠般的戏谑，只是配上他无论何时都站的笔直的身姿，那抹戏谑非但没有要做什么坏事儿的纨绔不良，反而显得让人心头倍感压力。
仿佛猫咪轻飘飘挠上一爪子，就可以让老鼠开膛破肚的压力。
“一百万。”
越云堔忽然伸出一根食指，道。
他跟姜矜都是站着的，虽然高了许多，二人也勉强可以称得上平视。然而也不知道是一种实力带来的自信，还是说出这个数额的那种大手笔，姜矜却忽然觉得难以跟越云堔真的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又或者这个时候，她自己都难以想到许多了，她只是听到那“一百万”这样的字眼，心里预料到什么似的，微微抽搐起来。
一百万。
她想，一百万很重要。
一百万对洋洋的病很重要，有了这笔钱，洋洋完全可以换一家更好的医院，请更好的医生。他的病说难治也难治，说稳妥却也稳妥，有了这一百万，能请到更专业的医生，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每一次的手术都是离别之夕。
她就算是背信弃义一点，可以不理会整个薛家的安稳，却不能连洋洋的病都熟视无睹。一个没有过去记忆、没有骨肉至亲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有时候也不清楚自己活着的意义。
而薛洋的病，就是她的这个意义。
她不止一瞬间的感激过薛家，虽然他们并不拿自己当平等的人来看待，但是对一个失去了一切过去的人来说，被人需要的感觉，才是她活着的意义。
这一刻，姜矜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到底为什么一直都这么执着于洋洋的病。薛洋要治病，需要她来提供大笔的钱。而如果没有薛洋的病，那么她得到大笔的钱，或者忍辱负重苟延残喘的在夜色工作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她能坚持到今天，多亏了薛家。而越云堔蓦然提起来的这个要求，就让姜矜在一瞬间又明晰了自己的目标，她知道，无论越云堔的要求是什么，自己都不会拒绝。
“我给你一百万，”越云堔说，“吃了这些东西。”
他站的离为首的女佣并不远，说着话，就随意的屈指敲了敲托盘，骨节分明的手指屈起叩在薄薄一层银托盘上，发出几层重叠式的回声，而每一层回声都是这么的纤细，细泠泠在这寂静的一室之内回荡片刻，震荡着姜矜一瞬间凝固的神经。
姜矜愕然抬起头来，她第一反应没有去看越云堔，反而看向了他手下的那个托盘，里面的食物透出肉类的香气，金黄色的色泽调制的恰到好处，这一定是出自顶尖厨师的得意之作，姜矜毫不怀疑这一点。
寻常人千金难求的盛宴，就这么随意的摆在了姜矜面前。而越云堔只要求她吃掉这些东西，就可以给她一百万。
用一百万，来让她吃了这些东西？
姜矜渐渐麻木的神经又泛起几丝涟漪，她很有些拿捏不准越云堔到底是什么意图，这个男人跟他的眼神一样反复无端，对自己的感情也似乎很复杂，比她恢复记忆后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难以捉摸。
但是姜矜跟他接触了数次，也并非全无所获。
她知道，在这样站在越云堔的地盘上，自己独自一人面对越云堔的时候，只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在他手下，绝对不会让自己呆的这么轻松。说是吃掉这些东西就可以给她一百万，但是世界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带上什么条件的话，恐怕也就不是越云堔了。
难道是这些菜里有什么东西？
姜矜心思急转，想了想，觉得与其这么猜测，还不如直接发问，她扫视了一遍这些精美的菜肴，发觉确实是在自己的胃口范围之内，也可以排除吃不下的可能，于是才看向越云堔，问：“除此之外呢，没有别的要求了？”
“……当然。”
对上她的目光，越云堔慢慢勾起嘴角，眼睛里却不带笑意。
姜矜适当的表示出忐忑，他忽然难以感受到什么报复式的快感，也许在这一个瞬间，他的眼神比姜矜还要空洞。
越云堔一直在看着姜矜，他看到姜矜两颊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消瘦，瑟缩着站在那里，嶙峋瘦弱，仿佛生命力真的像是沙漏，在随着时间无声息的消瘦着。她身形好看，瘦起来不显突兀，寻常人恐怕也看不出什么来。
只是定睛在她身上的时候，那种骨感的身形，却让注意到的人心惊胆战。
这个人是在做什么呢，怎么能瘦弱到这个地步？她的肌肤仿佛贴着骨，却莹莹依旧是饱满的样子，好像这么好的比例，多瘦多胖都是恰到好处一样。可是这又依旧让他感觉太瘦了，形销骨立，浑然没有一丝肉感。
这个人到底每天在吃什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才会瘦弱成这个模样。每天有人来汇报她的作息，分明都正常得很，可是那些吃下去的东西却好像在看不见的地方被悄悄吐出来一样，她依旧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让再次见到她的越云堔吓了一跳。
听说一心求死的人死的就快些，也不知道姜矜那双日渐恍惚的眼睛里到底掩藏着什么诉求，让她现在满脸的神思恍惚，活像个没有生气的人偶。很好笑，只是在听到那一百万的时候，这双眼睛才能微微的亮起来一些。
他想到那份抽调上来的体检报告，想到自己看到时不由自主的按压着抽搐的心口，尽管是理智操控着他，努力的凝聚起心头那萦绕数年的憎恶，却在这一刻，依旧难掩那份心底分焦虑。
是不是风一吹，就能把她从这个世界上轻飘飘的吹走。连同恨意……
连同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