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那天,大雨倾盆。但是,少年并没有对那场雨有多深的印象,血,远远比雨来的猛烈。
就这样吧。
他还记得,父上倒在泥泞中,面对着他轻轻说道,但他知道,这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并不是所有的强者都能接受世人的礼拜,至少,他的父上不是……
自他记事起,便是跟着父上四处流浪,居无定所。他知道缘由,但他闭口不谈,因为如果他说出来,只会令父上更加痛苦。
没有家,没有国。
夜深了,少年蜷缩在街边的墙角,看着眼前纷飞的大雪,回忆像是猛兽一般袭来。
远处的灯火一盏盏的熄灭,不再在夜晚散发着暖光,任由雪花将天空折射成惨白的模样。
“哪里来的厮乞,真以为长平街头是你们的居舍了吗?”远处,两个夜巡大汉稍稍抬高了手中的灯笼,那灯笼在雪花中明灭不定,“不,不是,我只是在此休息一会儿,我就走,就走……”,少年挣扎着站起身来,一边对着正朝着他走来的两人屈身卑言道,一边连忙顺着街边,蹒跚离去。
“快滚!”,那两人见少年已经准备离去,也不再向他走近,而是转身离开。交谈之声不绝如缕。“那穆天侯可真是威风啊……”。
“唉”,听到穆天侯这几个字,少年目光一凛,却又立刻恢复如初,发出一声长叹。
仇,还是要报的。
可是,少年摸了摸腰间的短匕,不由得摇了摇头,大秦基业稳固,强者如云,凭自己一人一刃,报仇难如登天,更何况,还有一个秦独夫。
想到那个人,少年心中一塞,据说有二十三年了,自从二十三年前他出手诛杀魏王假之后,没有人见过秦独夫出手,但是天下人都知道,秦独夫,自是天下第一人。
就连他的奴才,也是不世之材,那个白起,少年还记得,他一刀斩杀自己父上的绝代风华。
人屠白起!
四年前,他带着大军来到了长平。
四年前,长平尸骨成山。
四十万赵人,全部亡于他手。
四十万冤魂……
人屠!四年了,长平依旧处于那场灾祸之中无法走出,赵人无不欲啖其血肉,但是就连赵王负刍都被其诛杀,这剩下的赵国遗民又能如何?
白起,这仇,也要报。
两个月前,白起杀死了他的父上。
雪越来越大,少年站定,望着大雪纷飞,目光露出怀念,不由的伸出手,任由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他的手心,又缓缓化去。
夜黑风高,杀人夜!
少年晃了晃头,将头上堆积的雪摇下,裹紧身上破旧的薄衫,迈步向黑暗中走去。
宋府。
府外大雪纷飞,而在这宋府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高烛红蜡,贵阁温然。
宋灵书端坐书房之中,看着眼前的那卷展开着的简牍,脸色阴晴不定。
自从自己四年前从楚王宫中得到这篇简牍,尽管自己日夜研读,却依旧无法从中得到自想要的东西。这无疑是一种悲哀。
“为什么!”
宋灵书面色狰狞,低声嘶吼。
四年了!整整四年了!如果没有希望,那也罢了,可是为什么要在他绝望的时候,给他一丝希望,而顺着这份希望,他又看不到前路。
“什么为什么?”
一个少年站在半掩的窗外,轻轻的问到。
“谁?!”宋灵书猛的站起身来,怒视着窗外的少年,周身浮现一阵淡淡的青光。
“我啊,你不记得我吗?”
少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房屋主人的敌意,宛若一个多年的老友一般,脸上带着笑容,敏捷的从窗户外跳了进来。
“阁下找错人了吧,这里是宋府,长平宋府。”,看着这个正熟络的找地方坐下的不速之客,宋灵书面色冷峻。作为大秦的文官,他对自己的记忆有着绝对的自信,四年前来到长平至今,他确信,自己没有与这个少年有过任何交集。
“我知道,这里是长平宋府,你是唯一一个远派长平的御史中丞宋灵书。”少年坐在宋灵书对面,缓缓的开口道,“我来自杀谷。”
一言锥心!
宋灵书面色一变,锦袍无风自动,瑟瑟作响。
“你到底是谁!”
宋灵书心中宛若被巨浪击中,即使少年说他来自咸阳,自己也不会有任何动容,但是,他说他来自杀谷!
“我叫子敛。”少年看着宋灵书,再次说到。
“你是负刍余孽?!”宋灵书猜疑道,“你想做什么?”宋灵书想杀了这个少年,但是他又觉得,这个少年,知道很多秘密,而这些秘密,也许可以让自己有足够的功劳回到咸阳。
“不是”
少年看着宋灵书,这个男人与四年前的模样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两鬓却增添了不少白发。
“我不是负刍的人,也不是项燕的人,我姓子。”
少年看了看桌上的简牍,见宋灵书并没有阻止他,于是想了想,又说道“你的路错了,这是楚王宫的东西,你习不得的。”
“笑话!,我问过内史腾,这是周王遗留下来的东西,与我大秦本是同源,为何习不得。”宋灵书听到有关这简牍的事情,似乎也忘记了关于少年不请自到的事情。
“笑话?你以为内史腾会把周王遗留下来的东西给你吗?你只是一个御史中丞,而且被远派长平,值得吗?你们秦人不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吗?”少年看着满眼不可置信的宋灵书,轻笑道。
“不可能,你是谁?谁派你来的!”听到少年的轻笑,宋灵书回过神来,质问道。
“喔,你这么说我才想起来,我说过,我来自杀谷,当然是来杀人的。”少年话音未落,一拳袭向宋灵书。
“宵小!”
宋灵书早有防备,拳风瑟瑟,一层青光罩在右拳之上,与少年对击而去。
宋灵书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强大的自信,尤其是在对手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的时候,哪怕这个孩童有些奇异。
虽然自己只是一个文官,但是自己的天赋异禀,若不是那场蓝田之战,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十几年毫无寸进的地步,这一切,都是那个楚国人屈丐的‘功劳’!
异变突起!
少年突然面带惊恐,仿佛知道自己莽撞了,并不再准备和宋灵书硬碰硬,而是微微偏转拳头,击向宋灵书左肋。
宋灵书心中微叹,孩童就是孩童。若是硬碰硬,虽说无法取胜,但是却可以争取一点生机,但是在这招式用老的时候突然变招,只能是自寻死路。
“呃……这,你!”
宋灵书看着面前的少年,缓缓的低下头,一把短匕半数没入自己的左肋。
这点伤势并不致命,更何况对象是宋灵书。但是宋灵书却感到了无限的惊恐。
他体内的真气在流失!
青色的真气宛若深秋的雾气,自宋神书体内涌出。宋灵书一声闷呵,一拳砸向少年,将少年狠狠地击飞,少年在空中撞翻身后的方椅,又猛的撞在房柱上。
“怎,怎么可能!”宋灵书摇摇欲坠,连忙拔出匕首扔在一旁,他试图运功凝聚真气,却发现毫无作用,几十年来辛辛苦苦修行的真气宛若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的倾散而去。
“咳咳,你的路,走错了。”少年挣扎着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轻轻笑道。
“我说了,这是楚王宫的东西,你习不得,你偏偏不信,你以为,负刍是怎么被白起杀死的?咳咳……”
“你到底是什么人!”宋灵书浑身颤抖,愤怒,惊恐,绝望,各种情绪在他心中肆虐,几十年来的修为,毁于一旦,他不甘心!怒极攻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摇晃之间,没能稳住身形,缓缓倒在地上。
“我说了,我来自杀谷,咳……你为什么不信呢。”少年把那被自己撞翻的方椅扶起,又坐在上面,嘲讽的看着地上的宋灵书。
“不可能!你不可能来自那里!那里没有活人!武安君亲自把那里四十万人埋下去的,亲自!”宋灵书抬头看着少年,突然正色道,“是燕王喜派你来的,对吗?”
“唉,我说了,我姓子,你怎么就那么爱胡乱猜测呢?”少年摇了摇头,“你不记得我,可我记得你,四年前,你可比现在神气多了,我父上也曾夸过你是个豪杰呢。”
“父上?”宋灵书似乎陷入了思索,然而又猛的回过神来,不知为何,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你,你是……他们?”
“我是我!他们都死了,你的武安君白起做的,不是吗?”少年不再轻笑,面色也变得寒峻。
“哈哈哈哈!你们本来就不该存在!活埋?真是适合你们啊,我记得,似乎你们的先祖是被火焚的吧?你们用土灭火吗?哈哈哈哈……”宋灵书突然变得激动不已,面色狰狞的大笑道。
“债,你们都要还的,谁都逃不掉。”少年目露寒光,拿起被丢在一旁的匕首,一步步走向倒在地上的宋灵书。
“我,我大秦基业,万世稳固,有武安君,武成侯,武名侯,隗丞,王丞,李丞,国尉镇国,你一个无知孩童,也想复仇,安知何为自寻死路?”宋灵书紧张看着逼近的少年,一边尽力向后挪动,一边又在威吓。
“你们还有一个秦独夫!”少年走上前去,一把揪其宋灵书的锦袍,将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看着满脸恐惧的宋灵书,少年继言道“我不会这么简单的就杀了你,我要让你知道,我的祖辈曾承受的,是何等的痛苦!”
“总有一天,我要让世人知道,我的血脉,远远比你们的,高贵不知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