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书房
“王爷快到了吧？大姐”
顾月侧过头来，手里拎着一只绣鞋，一张芙蓉秀脸，月画烟描，绝色动人。
“二妹别急，我出去看看。”大姐顾笙安慰道。
顾月点头，盯着顾笙转身的背影，眼里抹过一丝诡异。
顾笙转出了屏风，抬头看了看，没想到这王府书房不像是大户人家华贵，倒像是猎户陈列室，墙上挂着的虎皮，熊皮，豹皮，搁物架上则是满满的箭弩长剑，朴素得离奇。
她摇了摇头，走到紫檀香炉边，放了块和罗香，嗅了嗅鼻子，余光里见书案上搁着题诗，象是那个王爷写的。
“这王爷的字……”顾笙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词来。
此时房间里香气越发浓烈，中人欲醉。
“大姐调得好香。”顾月在屏风里道。
顾笙道：“这种综香，男人都很会喜欢的。”说着，微微一笑。
她跟妹妹顾月不同，乃是顾府的外室女，在乡下跟着姑姑调香为生，最近几个月才被接进顾府。
嫡母嫡妹对她倒是友善，只有老太太严了些，却也能忍受，这次跟着嫡妹来王府，乃是为了眼下这件大事。
“怎么还没来？”顾月探出头。
顾笙知道她这是急了，劝道：“二妹别急，估计王爷还要一会儿，申牌还不到呢。”
这话把顾月说得脸红了，低头看着自己赤果着的小脚，咬了咬嘴唇道：“我也不想这样，丢死人了！”
其实她巴不得家族支持她嫁给王爷，可是话却不能这么说。
“你也是为了顾府。”顾笙不知其意，柔声劝道：“谁让那王爷厉害呢。”
要来的男人，乃是大周朝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王殷禛，青年俊才，位高权重，前妻泰昌公主去世之后，皇上命其再娶，引得京都名媛一时倾动。
如今借着老王妃寿宴的名义选亲，顾府小姐因为绝美入选，只是竞争者太多，顾家便想了这么主意。
“二叔做下的事情，却让我丢这个脸。”顾月死死咬住嘴唇，绝美的眸子上浮出淡淡的氤氲。
顾笙看着二妹痛苦的表情，暗叹一声，听说做粮道总督的二叔犯了事，把柄落在王爷手里，便只能这种急策了。
她不忍顾月难过，只劝道：“二妹如此品貌，自然是一等一的，那王爷见了一定会动心的。”
顾月摇头叹气道：“大姐，你想的太简单了。”说着，藐了顾笙一眼，似笑非笑道：“今儿寿宴来的人你没瞧见？岳愫是王爷的表妹，占了亲贵两个字，沈怡是阁老的女儿，娶了她就等于联合文臣，算是才臣两个字，再往下的袁钗，宋莲，程苏，都是有才有貌的人物，哪个比咱们差了去？”
“二妹有美名。”顾笙憋了半晌，嘟着嘴，仿佛不服气一般地辩驳道。
其实她心里头也明白形势不如人意，只是想装出天真的摸样安慰妹子。进府这几个月，嫡母对她百般尽心，嫡妹更是把她当亲姐姐依赖，什么事情都跟她有商有量，没把她当外人，她心里十分感激，对这件事便格外尽心。
顾月望着顾笙那白皙如月的脸，“噗嗤”一笑，不同于京城流行的瓜子脸，顾笙一张圆脸，杏仁大眼，樱桃小嘴，皮肤白皙，算起来也称得上漂亮，可与京城闺秀相比，总是少了几分高雅，多了份淳朴，算是别有风味。
风味嘛……
她扬了扬眉，抬着袖子嗅了嗅道：“大姐，这香气你可拿准了？”话音未落，外面传来脚步声。
“二妹放心。”顾笙用极轻的声音道：“只要王爷看到你的脚，过来闻到你的香气，一定会欢喜的。”
顾月“嗯”了一声，看着见那从未示人的小脚裸露出白皙的脚尖，在屏风下照得半明半暗，咬了咬牙。
门被“呼啦”推开，一个男人跨步走了进来，约二十七八岁，身穿一领赭青绣云肩袍，腰系玉绦，足穿金丝抹额虎靴，脸色微黑，龙眉凤目，英俊绝伦的面容里，透出一种千军万马的威势，听到屏风后有动静，喝道：“谁？”
屏风后两人知道这就是威震朝野的大将军王殷禛了。
“王爷”顾月怯生生地开口道：“我是顾家女，因为裙子在游园的时候被染了，所以找了僻静地方，没想到您也在这里。”说着，带了几声娇气的呜咽，把脚向前伸了伸。
殷禛听到屏风下面有动静，低头看去，竟看到了一双赤果的小脚，脑“嗡”地一声，女人的小脚，是只有相公才能见到的，她这是要做什么？
怔忪许久，殷禛脸上渐渐浮出几分讥讽道：“顾家，哪个顾家？”
顾笙听了这话，心道不妙，忙对顾月摆手。
却见顾月仿佛喝醉了一般，咬牙道：“王爷难道没听说，京城绝代，顾家女？”
顾月从十二岁就美名远扬，是顾家引以为傲的资本。
殷禛扬了扬眉，眼眸里忽然闪出极深的鄙夷，仿佛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冷冷道：“没听说！”说着，转身就走，袍服飘过阳光一角，再也不见。
屋内静静……
“二妹，”顾笙小心翼翼地望着化作雕像的顾月。
顾月一动不动，周身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息。
“二妹，我们快走吧，若是被人发现了，就更不好了。”顾笙见不是话，伸手去拉顾月的衣袖，顺便蹲下身，给她穿上了白绫袜和山鸦绣鞋，希望这些举动，能让她宽宽心。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顾月终于转过身来，笑得有些恍惚。
顾笙摇头叹息，嫡妹美名远扬，没想到王爷竟连面都不见，也难怪她无法接受。
“王爷还没见到妹妹呢，若是见到妹妹这等摸样，怕是就不这么想了，妹妹以后还有机会的……”顾笙拉着她的手，忽听外面嘈杂。
“就是这里！”
门呼啦啦被推开，涌进一堆人来，正是前来选亲的少女们。
“哎呀呀，方才一个婆子说，顾小姐来这里换裙子，我们几个正来找你呢，却见王爷怒气冲冲地出去了。”有人道。
“顾妹妹，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御史之女袁钗望着屏风道。
侯府郡主岳愫忽然冷哼一声，道：“不知羞耻！”说着，转过头去，仿佛看一眼都觉得亵渎。
那阁老孙女沈怡看了看那几位小姐，缓声道：“顾家妹妹，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的裙子换了没，倒也让我们瞧瞧？”
话音未落，听外面有人传唤“李尚宫——”。
只见“踢踏”之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宫装丽人带着一群婆子走过来，五官极美，只是僵硬而没有表情，她是公主的陪嫁，王府的掌家嬷嬷。
“李尚宫”，几位少女都知道这位虽然是奴辈，却得罪不起，纷纷行礼。
李尚宫不答，只森然地望着那屏风，扬眉道：“谁意图勾引王爷的，出来！”
这话震得所有人心中一跳，众目睽睽下，只要按上了“勾引”两个字，女儿家一生怕是完了。
“小姐”顾家张嬷嬷带着两个丫头从穿廊后面哭着跑出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们小姐可是不是那样的人……”
“嬷嬷。”屏风背后忽然传出顾月的声音，十分平静。
张嬷嬷大口喘息着，仿佛要晕倒在地，见顾月提着裙子款款地从屏风转出来，在众人鄙夷的眼光下，一步步走向李尚宫，跪倒道：“尚宫，顾月向您请罪了。”
“你想勾引王爷，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李尚宫眸光里露出鄙夷，森然道：“这可是王府，按照宫规，要杖死！”
“我家小姐绝非这种人。”张嬷嬷和两个丫头都哭着跪下了。
顾月却似乎并不害怕，只咬了咬嘴唇道：“顾月请的并非是勾引王爷之罪，而是教养不过之罪，这事乃是顾月没有劝住姐姐，才让她出了这等丑事……”
“姐姐？”众人听了这话，都惊呼起来。
“二妹？”顾笙茫茫地从屏风里走出来，她知道不妙，可是没想到二妹会赖上她，二妹是不是吓疯了？
却听顾月声音清亮，一字一句道：“顾月的大姐乃优伶所生，在乡野长大，这几日才接进来，因为不知礼仪，带她长长见识，却不想她听说王爷威名，起了贪念，便做出这等丑事，我听她的丫头娟儿说起，过来劝阻，没想到正遇到了王爷……”
说着，用袖子捂住脸道：“都是我不好，没有看好姐姐，让她把顾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呜呜呜……”
“你！”顾笙踉跄了一步。
这话有理有据，绝对不象是临时编的，那么……那么……
“就是她！”
张嬷嬷背后忽然跪出了一个小丫头，正是顾笙的丫头娟儿，低低道：“我是大小姐的丫头，我亲眼看见大小姐过来换裙子，还让我把风，看王爷什么时候过来……”
这话一出，众人发出“啧啧”的声音。
“娟儿！”顾笙终于怒了，瞪着娟儿，她因为乡野出身，对这小丫头几乎当妹妹待，没想到会这样诬陷自己！
娟儿毫不理会，继续高声道：“二小姐听了这事的，当时就急了，过来劝小姐的。”
“原来是你。”李尚宫冰冷地盯着顾笙，道：“野丫头，你可知道王府的规矩？？”
“尚宫，求您大慈大悲。”顾月似乎想为李尚宫求情，忽听张嬷嬷扯着嗓子叫道：“小姐，这不是你的错，你别忘了老太太吩咐你的话，为了顾家的名声，也只能如此了！”
“这……”顾月似乎十分犹豫，面上显得既羞愧又为难，道：“她虽然幼年失教，可毕竟是我的庶姐。”
“这算什么庶姐？”袁钗忽然开口，她本来幸灾乐祸，听到顾笙是优伶之后，鄙夷之心胜过了其他心思，道：“一个贱人能教养什么孩子来？你别让她拖累了。”
沈怡叹了口气，把顾月拉起来，握住她的手道：“有这样一个姐姐，难为你了。”
其他小姐也纷纷插口道“就是，就是，这种野生出来的孩子，能有什么好儿，这事不关你的事儿……”
“我只是为了顾府。”顾月用袖子掩住脸。
岳愫忽然哼了一声道：“既然为了顾府体面，怎么又把她弄进来，她在那下作地方待了那么多年，还不知做了什么下作事儿，如今却又弄到王府来沾染我们吗？？”说着，厌恶地退了两步，拿着帕子捂住嘴。
“你们血口喷人！”顾笙气得浑身打颤。她自幼生母早亡，被姑姑抚养长大，没有至亲一直是心头伤，突然有一日，顾府来人，什么都有了，父母，兄弟，姐妹，奴婢，都对她那么好，她还以为自己撞进了福窝子里，因此拼命努力讨好每一个人，希望这好日子长长的，没想到，没想到……
原来如此！
“根本不是我，是她！”顾笙颤抖地指着顾月，这是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妹妹啊。
这话一出口，众人越发鄙夷，没想到这优伶之女，不仅下作，而且还会诬陷别人。
“你们不信？”顾笙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张张鄙夷的脸，觉得很无助，正要张口解释，忽觉身子向前摔倒，一下扑在了李尚宫腿上。
只听一声尖叫，李尚宫的腿被刺中了！
顾笙茫茫地爬起来，低下头，见自己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剪子。
“大小姐行凶了——”
张嬷嬷大喊一声，众位小姐见她如此凶蛮，纷纷向后躲去。
几个婆子扑上来，一把把她摁住，有人去看李尚宫的伤势，李尚宫脸色苍白，被众人扶着起来，她太后的心腹，宫里头有尊位的人，被一个倡优生的庶女刺了一刀，非同小可。
“打死！”岳愫忽然开口。
“打死！”沈怡攥着顾月的手，接口道。
“打死！”袁钗跟着喊起来，其他众位小姐也异口同声道：“打死她，打死她！”
“夫人到——”
正在此时，一群人从院外走进来，为首的正是顾笙嫡母顾夫人，顾月见了她，一头扑在她怀里，大哭起来道；“娘，姐姐做下了这种事情，咱们可怎么办？”
顾夫人面如白纸，颤声；“没想到笙儿如此不成器！”说着，流下眼泪来。
“一个贱人生的孩子，你能指望到哪里去？”旁边沈夫人道：“她既疯癫到刺杀尚宫，还是让尚宫来处理的好。”
顾夫人看向了李尚宫。
李尚宫扶着丫头，一字一句道：“顾府……”
“娘，顾府的名声要紧！”顾月忽然插口。
顾夫人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说着，用袖子掩住脸。
李尚宫吐出两个字道：“杖杀！”
顾笙还没来得及辩驳，便被塞住了嘴，强行摁在地上，拖到院子“啪嗒”打了起来，开始还“呜呜”地几声，后来便静寂无声……
“一下，两下，三下……”
疼痛蔓延上来，覆盖了她的全身，此时浑身是血，她却勉强抬起头，看着这些无冤无仇却害死她的人……
这辈子与人为善！
没说过一句伤人的话，从来没做过一件害人的事！
进了顾府之后，更是掏心掏肺对所有人好……
然后就这么死了？
她想笑。
贵人，母亲，妹妹，顾府……
黑暗落下，死亡来临……
天旋地转！
疏忽之间，睁开眼，顾笙发现自己竟又坐在了车厢里。
这是怎么回事？
她茫然四顾。
“大姐，一会儿子到了王府，寿宴上你可要跟紧了我哦！”对面的顾月对顾笙甜甜笑道。
顾笙眨眼。
“好孩子，这次全靠你了。”顾夫人笑望着顾笙。
“小姐。”旁边的娟儿见她一直呆呆的，拽了拽她的袖子。
此时车帘恰好撩起，闪进来四个大字“大将军府”，同样的王府，同样的场景？
难不成是自己重生了，而且恰好重生在进府之前！？
顾笙嘴角浮出诡异的笑意。
“听到了，母亲，二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