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一穷二白啊。”
苏宓喃喃自语,才放下的手忍不住又揉向太阳穴。
旧被面改成的薄窗帘上映着窗棂的影子,滤过的明亮晨光打在她身前拥着的厚重棉被上,挡不住冬日朝起的清冷。
苏宓打个寒噤,忙忙地从脚下抽出被子里温了一晚上的衣物,从里到外一件件往身上套。
厚实的棉衣棉裤还算暄乎,是前两年做的。今年她个子又长高了些,入冬前妈妈抽空帮她把袖子裤腿放了一截,絮上棉花,穿上身沉甸甸的很暖和。
笨拙地套上褂子跟外裤,自觉胖成球的苏宓好玩地动动脚趾头,袜子小拇指上那块不显眼的补丁俏皮地扭动摇摆两下,乖顺地滑进棉鞋里。
苏宓提起后鞋帮,用力在地上跺两下脚,往手里呵口气快搓两下,轻手轻脚地推开屋门。
“起了?小锅里有热水,洗把脸。”
林祥芝往灶里添把柴禾,慢慢拉动风箱,灶上盖着锅盖的大锅冒出阵阵热气,里头热着全家人的早餐。
“我去茅房。”
苏宓仔细看一眼妈妈的脸,冬天日头不晒农活也不重,肤色养得白回来不少,皮肤干干的,眼角有两条细细的纹路。
苏宓视线有些模糊,垂着头小跑着出去。
扒拉着手指头算算,她回到六岁,妈妈今年31,年轻漂亮,且健康。
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凉却她眼睛里的热意。
苏宓连眨两下眼睛,嘴角甜甜蜜蜜地弯起,脚下步伐真正轻快起来,时隔多年不曾穿上的棉衣棉裤棉鞋也不显得舒服累赘了。
院子里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苏宓推开角落里简陋的木门,难闻的气味呛得她屏住呼吸,加快速度解决生理问题。
应该先上厕所再穿棉裤的。
苏宓浅浅懊恼着,费劲地扣上棉裤的背带,整理好棉袄冲出来,猛地吸口新鲜空气,憋着的胸口痛快起来,脑筋也清净地跟着恢复运转。
还真是,个子变小了,人也跟着幼稚起来。苏宓失笑。
回头扫一眼晃悠的茅房门,苏宓小跑着冲回来,挤到林祥芝身边蹲下,抢过风箱扶手来回推拉起来。
“妈,咱建个旱厕吧,干净。”
她其实更想叫家里买个坐便器的,只可惜如今家里的情形,唉,还是先退而求其次吧。
林祥芝把板凳让给闺女坐着烧火,起身舀出西边灶台上小锅里温着的热水盛进脸盆里,准备给闺女洗脸。
“知道香臭啦?臭美。”林祥芝笑瞅闺女一眼,突然觉得自家闺女一夜之间长大了。往常哪天不得在被窝里磨蹭个把钟头才肯起,恨不能连饭都喂到嘴边上,三催四请喊起来吃饭,蓬着头发揉眼睛打呵欠,跟奶娃娃一个样,哪像今天这样精神利索。
“妈,人家都六岁了,马上要上学了,还能连个香臭都不知道?你又笑话我!”
苏宓噘着嘴用力拉风箱,抓起两根柴火丢进灶膛。
红红的火焰烤在身上很舒服,蒸干她身上无形中黏着不去的湿腻冰冷感觉。她惬意地舒口气,终于从被推坠海的噩梦中苏醒。
“不笑话你,俺们宝钗都是要上学的大姑娘了。”林祥芝笑眯眯瞅一眼闺女黑黢黢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俊。“行了,快洗脸去,你爸也要回来了。”
苏宓抬头望望锅盖周围呼呼往上冒的蒸汽,放下手里的烧火棍,一溜烟往西里间跑,很快抱出一颗中不溜的长红薯两颗土豆,扒拉出带着火炭的热灰埋好盖上,扭头又去摸了一把花生埋进去,嘴角弯成馋猫样。
烟灰翻腾,弥漫着烟气,稍微有些呛人。
“这孩子。”林祥芝笑嗔一句,舀出几瓢麦麸倒进热水桶里,用力搅拌着。
淡淡的麦香味弥散开,苏宓端着半满的鸡食盆,颠颠跑去院子外头喂鸡。
“志叔早啊,吃了没?”
苏宓仰起笑脸,脆生生地跟挎着篓子慢悠悠路过家门口的邻居打招呼。
“没呢。喂鸡啊?”
林志随口答应着,脚步不停地回家。
“嗯呐。”苏宓回一个大大的笑脸,舀起热乎乎的鸡食,弯腰往鸡笼外头长长的鸡食槽里添。
“你又抢!这么霸道,下蛋时候怎么不多卖力气?”
苏宓作势扬起木瓢要打,抢食得不亦乐乎的公鸡母鸡压根不怵,笃笃笃地啄得欢快,不时咯咯咕咕地叫两声。
“又吓唬鸡,不下蛋了你别嘴馋。”
林祥芝拎着大半桶稀稀的猪食出来,提着桶底往猪食槽子哗啦一倒,两头猪迫不及待地头拱头哼哼着抢食。
“妈,这么稀,猪该下膘了。”
苏宓踮起脚尖往猪圈里头瞅,担心地打量两头吃得猪食飞溅的猪。
年关将近,猪马上要出圈,那可都是钱啊。
“小孩子家家的,操心那么多干嘛。快去翻翻你的花生,小心一会儿烧焦了。”
林祥芝揉揉闺女脑袋,强笑着转移话题,望着两头吃得欢实的猪,目光里有着浅浅的无奈。
开春买了两只猪崽来养,花光了家里的余钱不说,还搭上老大人情,就盼着能挣上笔钱好过年。
两头猪好不容易养上大半年快出圈了,孩子他奶又开始变着方儿地折腾,躺炕上哼哼唧唧地装病,非说嘴里淡,吃什么都没味儿,话里话外的要逼着杀猪吃肉,真叫人憋气得慌!
“妈。”苏云慕远远跑过来,手里提着的篮子轻飘飘的,连声响儿都听不见。
“回来了?碗筷你奶又留下了?”
林祥芝强压下心头火气,给大儿子整整头上颠歪了的棉帽。
“奶说碗筷没洗,不叫拿。我要洗她说怕耽误我上学,催着我快回家吃饭。”
苏云慕冲猪挤眉弄眼地做鬼脸学猪叫,没一刻消停。
林祥芝使劲抿抿嘴,劝自己别在孩子面前动气。她那个婆婆什么样儿人,这么多年她还不清楚?指望她分孙子一口好吃的,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
“快吃去吧,你妹妹还烤了地瓜花生。”
苏云慕欢呼一声,拎着篮子跑进院子,嘴里嚷嚷着:“妹妹给我留点,不许偷吃!”
林祥芝匀出口气,略站了站,等来街口大步回家的苏建亭。
鸭蛋黄似的日头底下,丈夫高大的身材像是披着光,稳稳地朝她走来,说不出的踏实可靠。林祥芝脸上绽开笑容,提着猪食桶扭身回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