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时分,天边铺着淡紫色的晚霞,最后一点斜阳洒在树叶中间,散发着点点如昏黄的玉色般的光泽,倦鸟栖息在树上,树下旁边的走廊上,苏琦在寝房的门口负着手焦急地走来走去,裴襄也抄着手站在门下的台阶上,静静地望着紧闭的房门,不过他的神情也是充满了焦灼,大夫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却还不见出来,难道小姐真的生了什么要紧的病?
过了一会儿,一名大夫背着药箱从房内走了出来,苏琦忙迎上去急声问道:“大夫,我的夫人生了什么病?”
大夫却轻轻摆手,反而一脸喜色,拱手道:“恭喜苏公子,您的夫人不是生病,而是有喜了。”
苏琦先是一愣,继而不敢相信地朝房内看了看,又与裴襄对视一眼,继而满脸欣喜若狂,竟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抓着大夫的手连连道谢。
大夫笑呵呵道:“夫人身体不适,我去给夫人开两幅安胎的药,过一阵子就好了。”说着便背着药箱走下台阶,裴襄忙跟在身后去抓药。
苏琦突然之间得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喜讯,简直半天都平静不下来,他赶忙蹑手蹑脚地朝房内望了望,见柳辞婉似乎已经睡下歇息,便又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想要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便朝洛恨骨的住处跑过去,一路上简直又蹦又跳,府中的仆人都得知夫人怀孕的消息,也都替苏琦高兴。
苏清弦正在朝洛恨骨所住的地方走去,刚走到一个路口转弯的地方,冷不防从左边的石头旁冲出一个人来,险些撞个满怀,苏清弦眼疾手快,忙一把拎住那人的衣领才没让他摔个狗吃屎。
那人一抬头,却是苏琦一张两眼闪闪发光的圆脸,他倒也不在意刚才的莽撞,一把抓住苏清弦的手便手舞足蹈道:“表哥,我要做爹了!”
苏清弦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也替苏琦感到高兴,微笑道:“那就恭喜你。”
苏琦忙连连点头,他见苏清弦朝后园的方向而去,他也正要去告诉洛恨骨这个消息,因此二人便一起走过去。
洛恨骨正在后园的湖心亭上与凤九仪说话,苏琦比苏清弦先一步三两步便蹦上台阶,高兴地直嚷嚷道:“姑父,大夫说辞婉有了身孕,我就快要当爹了。”
洛恨骨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连声道:“好,好,这下苏家可算有后了你以后一定要好生照顾她,不要让她再操持家务,好好养身体。”苏琦忙点头答应。
洛恨骨又看向苏清弦,脸上却露出有些迟疑的神色,似乎欲言又止,苏清弦便开口问道:“爹,你唤我来是为了何事?”
洛恨骨与凤九仪对视一眼,还是凤九仪站起身来,神情郑重道:“清弦,我刚才跟你爹商量一件事,我想先让你跟我回上清门。”
苏清弦问道:“是不是门中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掌门尽管吩咐便是。”
凤九仪却轻轻摇头:“并非是有什么事情要托付给你,而是我想让你与我一同回去,好让你修炼御月剑法。”
苏清弦惊诧道:“掌门,我虽然身为上清门的弟子,然后如今我的身世已然明了,恐怕并不适合在修炼御月剑法。”他知道鬼道与上清门素有积怨,如今他身为鬼王之子,自然不好再学上清门的剑法,若是被门中其他人知晓,恐怕也会对凤九仪多有诟病。
凤九仪却道:“从前师父在世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你天资聪明,极具慧根,更贵在心性纯正,比我们师兄弟三个人的资质都要更好,若是能够潜心练剑,将来造诣必在我们之上。只是可惜当时御月剑法不全,且师父又早逝,因此我们这些弟子竟无一人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如今残缺的剑法已经找回,我自知剑法上已到极限,不可再进,所以我想让你修炼御月剑法,也算了却师父生前的夙愿。”
洛恨骨也说道:“不错,师父的一生心血都在我们这几个徒弟身上,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完成他的夙愿,我跟师兄都寄希望于你,清弦,你愿意答应吗?”
苏清弦望着凤九仪与洛恨骨期待的眼神,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是说不愿,这既然是师傅生前的期望,又有洛恨骨与凤九仪二人期盼,自己怎么忍心拒绝?可是若是答应下来,那么跟凤九仪回到上清门,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顾思悔一面?
洛恨骨与凤九仪都见苏清弦犹豫不决,洛恨骨知道他多半是为顾思悔的缘故,可是就算不去上清门又能如何,南疆幽冥宫是绝对不会答应让苏清弦跟顾思悔在一起的,这其中缘故,他不敢直接告诉苏清弦,只是希望他若是能够跟凤九仪回上清门,再过个三年五载,或许这段感情就会渐渐淡去,这样对彼此都好。
凤九仪却并不知情苏清弦与顾思悔之间的情谊,他也不愿意勉强苏清弦,只轻声道:“我明日便要动身,你可以再想一想。”苏清弦点头答应,便打过招呼,转身离去。
苏琦跟在苏清弦的身后,他有些不解地问道:“表哥,你为什么不愿意跟凤掌门回上清门,要知道御月剑法可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剑法,你若是全部学会,那天下还有谁打得过你?”
苏清弦却不由微微苦笑:“我要做天下第一又有何用?”摇了摇头自顾走开,只留下苏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得其解,心里想着若是自己会这么厉害的剑法,当初可不就能好好把叶奔痕这个大坏蛋好好给揍一顿,省得后来这么多麻烦,不过既然叶奔痕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他也懒得再操这份闲心,自顾回转去看柳辞婉去了。
苏清弦的心里一直想着顾思悔,不知不觉便走出苏府,一直来到客栈前面的那座石桥边上,他没有走进客栈,而是站在桥边的柳树后面,正对着顾思悔的窗户,痴痴凝望着顾思悔所在的房间,窗户旁边栽着几丛细细的紫竹,斜枝伸到窗外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苏清弦不由有些羡慕那枝紫竹,虽然不能言语,至少当顾思悔推开窗户的时候,却能够一眼就瞧见。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柳梢,四周再无行人,湖面静籁,只闻草木中传来的草虫鸣叫,苏清弦却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忽然送,顾思悔所在的房间窗户被打开,顾思悔就坐在窗边的凉床上,他探出上半身到窗外去够斜伸过来的竹叶,他的左腿尚不能动,因此有些吃力,苏清弦看得不由隐隐心惊,生怕他会一个不留神掉出来,然而幸好顾思悔只是从竹枝上折下两片竹叶便又缩回去。
苏清弦这才心中稍安,看着顾思悔映在窗边模模糊糊的侧影,生怕他会关上窗户。
不过此刻暑气渐消,水风吹得人正舒爽惬意,顾思悔自然是不会关上窗户,他只是坐在窗边,将竹叶稍稍一折,便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竹叶顿时发出清亮悠扬的声音,好像是一曲南疆小调,颇有异乡风情,竹声在凉风微醺的夜色中轻扬婉转,悠然成趣,苏清弦不由听得痴了,他自幼跟随师父墨清易修习音律,犹擅抚琴,技艺高绝,然而此时此刻,在他看来再没有比顾思悔所吹奏的这曲寻常的民风小调更加优美悦耳。
不知过了多久,竹声停了下来,苏清弦这才如梦中醒,只感到脸颊上凉凉的,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流下两行泪水来。
正在这时,突然顾思悔所在窗户里人影晃动,朦胧的光影中,顾思悔的身影探出窗外朝苏清弦所在的方向望过来,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二人就这么在黑暗中静静的凝视,谁都没有出声,苏清弦也不知顾思悔是否知道站在外面人就是自己,他多么希望顾思悔把自己认出来,却又害怕顾思悔会认出来,不知又过了多久,房间里走过来一个人影,关上了窗户,把苏清弦与顾思悔隔绝开来,苏清弦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黑暗下来。
顾思悔就坐在房间的窗户边上,仍旧看着被关上的窗户,对面桥边的柳树下有一个人站在那儿,虽然他没有看清楚容貌,然而他却清楚地知道,那个人就是苏清弦。顾思悔的内心升起一股冲动,想要冲下楼去跑到苏清弦的身边,与他相诉自己对他的思念,然后两个人从此再也不分开。然而他却不能,顾思悔望着自己的左腿,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废了左腿的残废,连下地走路都做不到,更别提去往苏清弦的身边。
竹风转身对顾思悔道:“思悔公子,咱们明天便要动身离开,你今天晚上就早点休息。”
顾思悔垂着眼,默默点了点头,像块不会说话的木头似地躺下,眼睛却仍旧盯着窗户。
竹风在心中一声轻叹,轻轻吹灭灯盏,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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