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幽篁带着顾思悔与苏清弦回摇光阁时,已将近正午时分,摇光阁内一片清静娴雅,不时遇到一两个正在水边花前闲玩的姑娘。
他们径直上去摇光阁的顶阁,小阁已经被布置成一间雅房,临窗的位置添了一张床,躺在床上的正是洛恨骨,他被莫幽篁救下后便勉强支撑着回到摇光阁,此处乃是鬼道派的秘密据点,大多数鬼道弟子都效忠鬼王,众人得知叶奔痕背叛鬼王的行为,只有少数常年跟随叶奔痕的弟子悄悄离开摇光阁,前去追随叶奔痕。
洛恨骨的伤势颇重,此刻脸色苍白,听见有人走进来,转头望见竟是莫幽篁带着顾思悔与苏清弦平安归来,眼眸中顿时露出神彩,勉强要挣扎起身。
苏清弦见洛恨骨被打成重伤,不由心中一痛,快步走上前去将他扶起来,洛恨骨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神情温柔露出微笑:“你能平安无事,就很好。”
这时旁边一个声音插道:“鬼王,您的伤要静心休养,不方便多说话,二位公子奔波劳碌,就让他们先去休息,以后再说也不迟。”
众人都朝站在床后的锦娘看了眼,她从三人进来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然而她满头珠翠,衣裳鲜亮华美,很难不引人注意,摇光阁是她多年经营的心血,虽然有鬼王坐镇,她也算是半个主人,莫幽篁听出锦娘语气,似乎不太欢迎,便对洛恨骨客气道:“鬼王,不如我先带他们去休息,好好商量如何对付叶奔痕那个老贼!”
莫幽篁故意将“老贼”两个字咬得极重,偷偷观察对方的神色,但见洛恨骨的脸上浮出怅叹表情,而锦娘的眼眸中却露出隐隐愠怒,莫幽篁心中暗自冷笑,看来这个锦娘果然有问题,然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三人当下与洛恨骨告辞离去,锦娘听见楼间没有动静,才不动声色地询问:“鬼王,你这两位年轻公子这般关切,他们与你有何关系?”
洛恨骨轻声笑道:“他们是我在燕栖镇时遇到的,多亏他们两个找到解救瘟疫的药引,许多病人才得到救治,也是他们把药方与药材送来湄水城,解救城中疫情。”
锦娘点了点头:“看来这二位公子颇有侠义之风,我一定让人好生款待。”
正说话间,忽有鬼道弟子在门外禀报:“鬼王,叶怀策公子来到摇光阁,正在桥外等候。”
锦娘不禁心中一凛,叶怀策乃是叶奔痕的亲侄儿,他此刻不在太守府协助叶奔痕,却跑来鬼王所在的摇光阁,难道他就不怕鬼王会对他不利?她不由望向洛恨骨。
洛恨骨的表情迟疑片刻,继而轻叹一声:“让他进来。”又对锦娘吩咐道,“我眼下行动不便,你代我去问问他,找我有何事?”
锦娘答应一声,正要退下,却又被洛恨骨叫住嘱咐道:“你不要为难他,任他来去便是。”
锦娘微微一愣,心头不由浮起一丝叹息,倘若叶奔痕能如鬼王一般心肠善良,那么自己的境遇就不会像今天这般尴尬,她默默下楼去,远远便望见叶怀策从桥上走来。
锦娘随口便吩咐正在走廊上干活的丫鬟:“采怜,你随我来。”
应采怜正在走廊上扫地,可怜她执意不从锦娘让其接客的安排,锦娘按照规矩将她鞭笞一顿,罚她每天打扫摇光阁的走廊。
应采怜对锦娘甚是畏惧,听闻她呼唤,忙应声答应,扯下衣袖遮住手臂上的伤口,急急忙忙跟着锦娘走过去。
叶怀策见到锦娘,朝四周望了望,问道:“鬼王在何处?”
锦娘眯起眼,露出惯有的笑容:“鬼王此刻正在歇息,不便见客,他特命我好生招待叶公子。”
叶怀策顿时明白,锦娘这是要阻拦自己与鬼王见面,他当下也并不着急,反而笑道:“无缘得见鬼王倒也无妨,能见到你也是一样。”他压低声音道,“自从鬼王回摇光阁,叔父就再也没有收到锦娘的消息,他很是担心,所以命我前来打探。”
锦娘的神情顿时变了,急切问道:“奔痕他担心我?你只管告诉他,我不会出事,让他照顾好自己。”
叶怀策见锦娘心神已乱,便接着道:“你的话我一定会转告给叔父,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赌坊的账本还在摇光阁中,叔父不是很放心。”
锦娘闻言,见四下无人,便以扇掩面低声道:“我已将账本藏匿起来,鬼王根本不知情,叶公子请随我来。”当下便带着叶怀策朝后园走去,应采怜低着头跟在后面,根本不敢说话。
三人一路穿过曲廊花圃,虽然遇到不少鬼道弟子,然而谁都没有上前搭话,这让锦娘舒心不少,叶怀策暗自算着双方人手,摇光阁虽然易守难攻,鬼王又有幽冥宫帮忙,可是叶奔痕却控制着整个湄水城的军队,武器装备精良,若是他调来强弓劲弩布在岸边,到时候万箭齐发,摇光阁必定会死伤过半,实力大减,到那时再攻破便容易许多。
想到此处,叶怀策不禁面露愁容,正思忖间,三人已来到后园角落一间破旧小屋门前,锦娘从袖中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门锁,推开门邀请叶怀策进屋。
叶怀策想必锦娘定是将所有的赌坊账本都藏匿在房内,便转身对应采怜道:“姑娘可否去取个火盆过来?”
应采怜朝锦娘望去,见她并没有拒绝,便答应着离去。
锦娘不解问道:“叶公子要火盆何用?”
叶怀策微笑着解释:“自然是销毁不必要的证据,这些账本我又无法带走,放在此处若是被别人发现,岂非暴露叔父的罪行,所以我们把没有用途的东西烧掉,叔父便多一份安全。”
锦娘心心念念全是为叶奔痕着想,当下便答应道:“叶公子足智多谋,我听你的便是。”当下便另取钥匙走到房间角落的铁箱旁边,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堆放着账本。
正在这时应采怜已经拿来火盆,仲夏时节又值晴天,闭塞的小屋已有些闷热,火盆里的火烧得正旺,更平添几分灼热,锦娘的额头已经沁出细细的汗珠。
叶怀策却脸色低沉,他抱起木箱搁在火盆旁边,毫不犹豫地抓起数本账目便朝火盆中丢去,锦娘惊得低呼起来:“叶公子,你为何连账簿瞧也不瞧便烧掉,难不成这些都是无用之物?”
叶怀策此刻却像变作另外一个人,冷声道:“这些账本上所记录的都是草菅人命的勾当,又有何用处可言,倒不如全部烧掉!”当下又抓起数本朝火盆中丢去,干纸遇火,越烧越旺,账本转瞬间便化为灰烬。
锦娘欲要上前阻拦,却被叶怀策挥臂一掀,扑倒在地上,她回首指着叶怀策颤声道:“你、你根本就不是奔痕派来的?”
叶怀策定声道:“我自有我的本心,又何须受他人役使?他虽然是我的亲叔父,然而却屡行不仁不义之事,我自然不会帮助他。”
锦娘恨得咬牙切齿,然而她一介弱女子,又不会武功,只得眼睁睁看着叶怀策把账本全部烧毁,叶奔痕十年来在湄水城苦心经营的心血全部化为乌有,而应采怜只站在旁边吓得连动也不敢动。
又听锦娘恨声道:“你背叛奔痕,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叶怀策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定声道:“我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又何惧之有,倒是你当初帮叔父屠杀言家满门,你满手鲜血,最该遭报应的人是你才对。”
站在旁边的应采怜听见这番话,顿时惊得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看向锦娘。
锦娘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应采怜的异常神情,她满心都是对叶怀策的愤怒,当下冷笑道:“不错,当初我与奔痕联手对付言家,他将言家兄弟引出家门,而我则负责监视言家剩下的所有人是否都被杀死,奔痕需要言家的万贯家财,但凡是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我都会帮他得到。”
叶怀策不禁摇了摇头,竟有些可怜这个为爱情昏头的女人,他看了眼空空的箱子,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具有价值的东西,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只留下锦娘徒然跪坐在地上。
应采怜紧紧跟在叶怀策身后,颤抖着唤出声:“叶公子…请留步。”
叶怀策转身看去,见应采怜满脸泪水,眼眸中有说不出的凄苦与愤怒,她擦去眼泪,鼓足勇气问道:“你们刚才所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叶怀策自然知道她所指的便是刚才言家被灭门的事,于是便点头道:“自然当真,只是你与言家是何种关系,为何要关心他们的事?”
应采怜闻言,顿时五脏欲裂,愈发伤心起来,泣不成声:“我本是言府管家的女儿,侥幸未被杀死,我的爹娘还有言家其他人都是被冤杀,可恨多年来不知凶手是谁,如今多谢叶公子相告。”
叶怀策听罢,心中又恨又怜,所恨者叶奔痕监守自盗,身为湄水城的父母官却恣意屠杀无辜百姓,所怜者,应采怜一夕之间父母被杀害,孤苦无依,被卖到摇光阁伺候自己的杀亲仇人,如今既知真相,如何不恨?当下便安慰她道:“姑娘莫要太过伤心,眼下应当保护好自己才对。”
应采怜从前一向胆小卑怯,此番遭受如此沉重打击,反倒坚强起来,当下擦去泪水,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主意,对叶怀策谢道:“多谢叶公子关怀,我自有为我爹娘报仇的办法。”当下便返回后园。
叶怀策望着应采怜柔弱却坚强的背影,不由轻叹一声,抬起脚步朝前走去。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