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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吗?”他滑着电脑椅坐到我旁边来。我点头,又摇头:“好看,不过没看懂。”

“哪里没看懂?”

我回拖进度条,调到繁殖的那一段让他看了几分钟,问他:“为什么这些蛇,一会儿生蛋,一会儿又直接生小蛇?”

他按了暂停,指着屏幕上墨绿色的蛇说:“这是CheckeredGarterSnake,它们没有直接生小蛇,看见小蛇体外透明的膜了吗?”

“看见了,然后呢?”

“这叫eggsack,是退化了的卵壳。大多数蛇都是卵生……”

“什么叫卵生?”

“就是下蛋的意思。”

“小部分生下来是‘挨个塞克’包着的小蛇?”

他点头:“叫做卵胎生。”

“哦……”我明白了。

“不叫‘挨个塞克’,是eggsack,卵膜。”他纠正我的发音。

“这是什么蛇来着?”我没理他,指着那条“卵胎生”的蛇问。

“CheckeredGarterSnake。”

“中文是什么?”

“花纹乌梢蛇。”

“蛇是‘死内克’?”

“Snake,重音在‘内’,而不是‘克’。”

“非洲黑眼镜蛇怎么说?”

“AfricanForestCobra。”

“为什么眼镜蛇不是Snake?”

“蛇是亚目,眼镜蛇是属,地位不一样,名称自然不同。”

“什……什么哑木薯?”

“动物分类的一种方法,比如我们,就是简鼻亚目人猿总科下的人属……”

“够了!”我大喊一声,被他彻底绕晕了:“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

他狡黠一笑:“因为我学英文。”

那生动的表情像清晨的阳光照耀着我,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嗅到了露水的清香。

他还想说下去,办公室门突然被人敲响了。欧阳行喊了一声:“Comein,please!”

夏雪莉抱着一摞小卷子走了过来:“Hi,Shawn。这是今天的作业,我想秦铮在您办公室里,就没有记她的名字,其余人作业都收齐了。”

“我知道了,谢谢。”欧阳行起身,接过她手上的作业。

“还有别的事吗?”

“就这样吧,辛苦你了。”

“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您。”夏雪莉早有准备,掏了一本绿皮小书出来,欧阳行一笑:“你在看《TheSecretGarden》?”

“对,有一种句法我不太理解。”夏雪莉翻开其中一页,叽里咕噜念了一长串话,指着书页问:“为什么前面动词用过去时felt,中间却又成了过去完成时hadbeen,而这个hadhad又是什么时态呢?”

欧阳行皱眉,目光跟着她的手指来回游走,末了拿过一支铅笔:“我们先来拆分一下整个句子。‘asif’的用法你知道吗?”

“‘好像’的意思?”

“Bingo。Asif在这里引导了一个虚拟语气的从句,整个句子的谓语动词是它——felt,过去时。”欧阳行在书上画了一个圈,“而虚拟语气下的动词要退一个时态,谓动词是过去时,那么从句时态就应该是什么?”

“过去完成时。”

“非常正确,所以这里用hadbeen。”

“哦……”夏雪莉恍然大悟,“那这个‘andatanyrateshehadhadsomethingtoamuseherself’中两个had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你的理解错误。还记得‘havesomethingtodosomething’这个短语吗?”

夏雪莉盯着书看了两眼,兴奋地喊起来:“噢——所以这里第一个had是与过去分词连用,构成动词过去完成时,第二个had是have的过去分词!”

欧阳行似乎对她的领悟力非常满意,又问:“Anythingelse?”

夏雪莉开始翻书,我趁着没人说话赶紧取下耳机站起来问欧阳行:“没我的事了吧?”

他一愣,这才记起我还没走。“哦……没别的事了……”

“那我走了。”

“好,回家注意安全,Bye-bye。”

夏雪莉也用英文给我道别,什么“古德拜,秦铮”。

我才懒得说再见。

通常来说,普通人学习外语最先会的三句话就是“你好”、“再见”、“我爱你”,我笃定自己不是普通人,因我最先学会的竟是“挨个塞克”、“死内克”和“抠不拉”。我在回家的路上反复咀嚼这三个词,觉得甜蜜又苦涩。

从那之后,欧阳行隔三差五地就把我“请”去看电视,他在一旁备课,改卷子,检查作业,我戴着耳机看《探索发现》、《野生动物奇观》、《神秘自然》,如此之类。过往的老师学生少不了讶异,我视而不见,喝茶,吃薯片,跷二郎腿,欧阳行也不管我。

等二十六个字母和四十九个国际音标教完的时候,我已经记得了不少单词的念法:蚂蚁是“安特”,蜜蜂是“毕”,蝴蝶是“巴特福莱”,狮子是“赖恩”,老虎是“泰格儿”,豹子是“勒破的”,猎豹是“奇特儿”……欧阳行平时上课我不怎么听,因而不会基本字母,更谈不上拼写,唯独记得发音。第一次月考,我把机读卡上每道题都涂成了“B”,改错题全部打“√”,作文卷上用拼音写着我记得的所有单词:AiGeSaiKe,SiNeiKe,KouBuLa……

所有人都对第一次的成绩期待万分,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象征着尊严、地位、形象、未来。夏雪莉是学习委员,第一个拿到了总成绩单,看了一眼便红了眼睛,双手抚着胸口道:“怎么会这样低?!”

她手上的成绩单病毒一般在人群中流传,待张贴公布时,已被众人揉得稀烂。我出于好奇去看了一眼——她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八,英语和数学都得了满分,只有语文和政治没上九十五。而我,除了生物上了二十分,其余课程分数都在个位数徘徊,选择题最多的英文卷,居然只得了九分。

常江考了倒数第十,地理满分,其余功课全部不及格。他很是想得开,拉着刘越去吃了顿饭,回来就跟我说:“秦铮,我们不要以分数论英雄。”

我点头:“知道,知道。”

“光知道不行,要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什么实际行动?”

“这么说吧。”他仰在椅子上笑着问我,“王壮志,和我,你愿意选谁当同桌?”

王壮志就是班长,这回没考过夏雪莉,屈居第二。

“我跟王壮志不熟。”我恳切道。

“那就是愿意选我呗?”

“嗯。”

“那就好。”他直起身来,被刚进来的刘越从后面猛地一按头:“江哥,一起打球噻!”

“我操/你大爷……”常江张口就骂,又突然噤声,大概意识到我的存在,换了个温和点的说法:“打你大爷的球,下节欧黑脸的课,你敢逃?”

“我操。”刘越也泄了气,“去他妈的欧黑脸,幸亏老子这次考了二十九名,管忒严了!”

我问他:“欧黑脸是谁?”

“不就是欧阳行那龟儿子?给我定个三十名的目标,天天闲得慌,多管毬事!”

我突然无比讨厌起他来,胆小懦弱,只会在背后骂人,没本事当面叫板。他没能像夏雪莉那样门门第一,也比不上常江地理得个满分,更不敢同我这般科科垫底,唯一的本事,大概就是考了个不上不下的二十九名。我看不起这种人。

刘越闷声闷气地上完了英语辅导课,拿着自己七十八分的卷子翻来翻去做笔记,欧阳行一宣布下课,他抱着篮球一溜烟冲了出去。

欧阳行照例走到夏雪莉桌前,把今天的作业递给她,又给她讲了几道题,直起身对我说:“秦铮,拿上你的试卷,到我办公室来。”

他不等我,交代完事情便转身离开。我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对常江说:“不要逃课去和刘越打球。”

他惊讶:“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自己逃课无数,还反过来劝我?”

我深呼吸,想起语文课上学的一句话:“士别三日,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待。”

“对,就是这句。”

“我知道了,你去吧。”

我端着茶杯朝欧阳行办公室走去。进门时他已经穿上一件薄夹克,黑色的光泽如同非洲黑眼镜蛇的皮肤。他向我伸出手,我把卷子递给他。

“你考了九分?”

“嗯。”

“作文得了几分?”

“零分。”

“你写的中文?”

“写的英文单词的中文拼音。”

“我说看着怎么像密码。”

“你批改我的作文?”

“我是教研组组长。”

“所以呢?”

“我批改所有人的作文。”

“那你怎么能给我打零分?”

他把卷子拿在手里晃了晃:“就这种水平,你还想得多少分?”

我低头,确实一分都不该得。

他不再说话,看着我的作文页,想了一分钟之后拿了纸笔,开始写一串一串的单词。又过了一分钟,他把写好的纸递给我:“你若是能默写这些单词,我给你作文九分。”

“真的吗?”我心下默算,和他讨价还价:“十一分行不行?”

“为什么要十一分?”

“这样我就上二十了。”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像美丽的“巴特福莱”。“你若还能默写二十六个字母的大小写,”他开口,“我直接给你打满分。”

“全卷满分?”

“作文满分。”

“成交。”我拿过他手上的纸,投入到冲刺二十分的艰苦战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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