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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1 / 1)

魏同方精力充沛,没有人见过他疲惫的时候。他自己的解释是:“我又不是铁打的,也是血肉之躯,只要感觉有事,瞌睡自然就少了。”

身为掌管120万人口的县长,恐怕天天都会有事,而这一向,搁在他心上的几件都是大事,更加耿耿难眠。相东往省城东昌的国道改线,无疑是头等大事,为此,操了多少心啊,现在好了,分段招标已经圆满结束,基本上可以破土动工了。为什么说“基本上”呢,沿线的拆迁工作还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他无须管那么具体了。国道修筑指挥部正式成立并开始运转,易纯是政委,他是指挥长,实际工作由常务副指挥长李若奇负责。以他的意思,让谢启凤负责更能放心,可是,他现在的级别还不够。魏同方觉得这是自己在换届时候的疏忽,如果让谢启凤任一个副县长兼公安局长就好了。他提醒自己,在适当的时候一定要将谢推上去,要在一个地方政府办成几件大事,没有得力助手是不行的。

魏同方今天上午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就到了办公室,他通知县公安局长谢启凤、县法院院长戴祖尧、县检察院检察长盛大为来的时间是8:30分。今天要商量的是拦河坝事件中在押的魏家村几名嫌犯的处置。他们已经在看守所被关押有一段日子了。魏春生已经是古稀老人了,继父魏秋生年纪也不小了。打从将这拨人逮入牢房后,魏同方那么忙,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这一起在社会上影响很大的案件。当时,就有多家媒体这样向观众告白:“这件由两村利益之争引起了群体事件的案件,本台将作跟踪报道。”

媒体真是一把双刃剑,可以将你捧上九天,也可以将你踢下地狱;更需要谨慎对待的是省市有关领导也在盯着这件事,万一处理不好,启动问责制,后果更可怕了。魏同方回忆媒体的报道,一片颂扬之声,这使他暗自高兴,也有几分得意,这台戏既然已经开锣,作为主角,他已经粉墨登场,就得继续唱下去,希望能够取得预期的效果。

早一向,魏同方曾经叮嘱公检法三家的头头,一定要把这个案子做成铁案,要经得起历史考验。今天约他们碰头,盛大为的公诉词、戴祖尧的判决书今天都要敲定。之所以要谢启凤也来,那是因为还须要补充侦查的话,这是公安局的事。最后,当然还得由他魏同方一锤定音,公检法的这些人便各就其位,各司其职得了。

戴祖尧和盛大为知道魏同方的性格,提前几分钟便到达,唯独谢启凤还没有来。他们坐了约十来分钟,还不见谢启凤的踪影,魏同方忽然记起那天从阳雀洞陪贾平回来,谢启凤接了母亲的电话脸色大变的情景。碍于贾平在面前,不便说出来。自己一忙,就把这茬事给忘了。戴祖尧说:“我给他打一个电话吧?”

魏同方点了点头。

戴祖尧掏出手机上拨了谢启凤的电话号,得到的回应竟然是:“对不起,您要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谢启凤的电话关机,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的情况啊!

盛大为想了想,也掏出手机,拨过去,情况与戴祖尧一样:“对不起!你要的……”

戴祖尧还要拨,魏同方挥手制止,拿起桌上的红色固定电话,拨通了谢启凤家里的固定电话,通了,但是,响了很久的铃才听到一个熟悉却沙哑的声音:“县长,我……请求辞去公安局长的职务……”

魏同方眉头紧蹙,说道:“到底发生了是么事?”

谢启凤喉头哽咽,哭出声来:“我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连普通的警察都不称职,还当什么公安局长!”

魏同方放下电话,神情凝重,对戴、祖二人说道:“难道又出什么事了吗?启凤这个公安局长也当得够辛苦的。”

所谓“又”,那是半个月以前的事,谢启凤12岁的儿子建强傍晚放学回家,路径河岸,一台小车冲开护栏掉河里了,有人报了警,正在等候施救人员。护栏上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孩子嘛,受好奇心驱使,他也挤进去看,不慎掉河里了。站他旁边的同学急得直哭:“你们救救谢强吧,他爸是公安局长——”

有人竟然说:“哦,谢启凤的儿子呀。救他干嘛?!”

本来有人正要跳下河去营救,一听说是公安局长的儿子,立刻听止了动作。众目睽睽,眼见12岁的孩子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就不见了踪影。目睹者不下100人!事后,谢启凤调查得知当时的情况,失去爱子,痛彻膏肓,群众的冷漠使他更加无法接受。除暴安良,保一方平安,是其职责,平心而论,他为了履职付出了多少艰辛啊,可在人民群众的心目中竟是这样的形象。他真的不可理解,一时无法接受摆在目前的现实。

魏同方一直欣赏这位部属,他是一员虎将,更是一名硬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本来安排他休一个月的假。谁知,第三天,他就着装出现在公众面前,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魏同方吩咐欧强将车开到楼下,他要去谢启凤家。

戴祖尧说:“我和老盛一道去吧?”

魏同方站了起来:“去吧!我们既是同志,又是朋友,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很快,欧强的车来了,三位领导同乘一台车驶出相东县政府大院,从北正街穿过,往石鼓山方向而去。相东河流经石鼓山下拐一个弯,留下一片缓冲地带,依山傍水,是人居的理想之处。石鼓山被开发成了一个公园,山上,乔木、灌木掩映下的名人墓葬、十几颗参天盖日的迎客松、半山腰的人工湖,曲径通幽的水泥路,星星点点的歇凉亭。这儿是相东人休闲、健身锻炼的好去处。每天早晚,都能看见许多人在这儿上上下下,出出进进。

山脚下便是别墅群,主人大多是富商、白领,也不乏一些官员。谢启凤就是其中一栋别墅的主人。魏同方曾经希望他搬出来,官员住在这地儿难免招人非议。谢启凤解释说这儿的房子坚固,安全设施好。还有,老母不愿住楼房,她神经衰弱,怕闹。提到老母,魏同方沉默了,不再反对:“那就住吧!”

魏同方的车在谢启凤家门口停了下,欧强从车上率先下来,按了一下门铃,响了很长的时间里面才有动静,而后是一位老太太的声音:“谁呀?”

欧强对着猫眼说:“奶奶,魏县长和戴院长、盛检察长来看谢局长了!”

老人有点耳聋,站在铁门后,眼睛凑在猫眼上,看着外面,盘查了半天,还是不敢开门,谢启凤在卧室里说:“妈,是戴院长、盛检察长他们来了,你打开门吧。”

老人这才将厚厚的铁门打开,欧强抚摸了一下铁门,说道:“盼盼啊,驰名商标!”

魏同方在门口就与老人打招呼,而后问:“启凤在家吗?”

老人指了指卧室,魏同方一行三人顺着她的指点进入谢启凤卧室,然而,眼前的一幕使他们都惊呆了!谢启凤半倚半坐在床上,双手抱着妻子陈楠,手上、被子上血渍斑斑。陈楠的脸色灰白,闭着双眼。

魏同方大惊失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于是,他们从这位公安局长的嘴里,听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自从儿子出事后,一家三代四口幸福美满的小日子荡然无存,老母终日哭哭啼啼,不思茶饭,要她的孙子嗓子都哑了;陈楠是公认的贤妻良母型知识女性,做人十分低调,年年被学校评为优秀教师,这与丈夫没有半点关系。作为公安局长,有仇家是必然的,陈楠每每在网络上看到公安局长遇袭的血案,就会心惊肉跳,晚上做噩梦,劝丈夫别当了,调动一下。可是,谢启凤总嘲笑她妻子,身为传道授业解惑的教师,连邪不压正的道路都不懂。为此,陈楠还斗气,带着儿子住在学校,几天不回家,如果不是奶奶要孙子,还不知道会住多久呢。儿子出事后,夫妻之间的情感降到了冰点。她坚决不回家了,谢启凤去学校接过妻子,态度诚恳。陈楠见丈夫在短短的几天时间,人瘦了一圈,头上冒出的几根白发刺痛了她的心,答应回家。那一夜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到处都是儿子的玩具、衣服、书籍,屋子里还能够闻到儿子的气味。天还没有大亮,陈楠实在忍受不了,趁丈夫上厕所的时候,她匆匆逃离,往学校而去……

妻子走了,儿子不再回来,老母终日哭哭啼啼,宽敞的别墅,毫无生气,身为公安局长,120万相东人民群众的安慰系于一身。谢启凤告诫自己,这时刻,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不能颓废,只有坚强!

明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陈楠忽然主动给丈夫电话,说今天放学后回家。谢启凤接到这个电话,读顿时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早早地来到花店,订下了一束99朵红玫瑰。使他感到欣慰的是老母也记得这回事,听说儿媳今晚会回来,露出了很久都没有见到的笑容。下午,谢启凤特别关注时间,下班时间一到,他便从四楼的办公室下来,来到后院停车场。他有一台普通的桑达纳轿车,下班后,他从不用公车。他驾车来到妻子工作的北正街中心小学门口,从车上下来。和门口执勤的保安打过招呼,就要进去,保安说:“谢局长,您是来接陈楠老师的吧?她已经走了……”

谢启凤又点奇怪,妻子总是踩点上下班,今天怎么提前走了?但转念一想,也许是上街买东西去了吧,也就释然。于是回家,没有见到妻子,他也不以为意。老母见儿子一个人进门,便问道:“陈楠呢?你干嘛不去接她呀?”

谢启凤将身子重重地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放,说道:“她……上街买东西去了。”

天渐渐暗了,可以感觉到傍晚健身的男男女女往石鼓山而去,谢启凤还以为妻子是为明天的纪念做准备呢,他走进厨房,准备替母亲打下手干点活。老母问道:“陈楠到底去了哪儿,你去接她一下嘛。”

谢启凤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来到二楼小客厅坐下,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打了那个最熟悉的号:“对不起,您要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无法接通?你干嘛去了?”

他闭目养神,坐了一会儿,楼下还是没有妻子的动静,伸手按了固话电话机的重复键。还是那句话:“对不起……无法接通。”

他从沙发上蹦起来,再拨、重拨:“暂时无法接通……”

他放下电话,心里过滤了一遍妻子可能去的地方,联系的人,逐一拨打一些电话,没有获得有关妻子去向的信息。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扔下话筒,冲厨房门口说一声“我接陈楠去了!”便驾驶他的轿车冲出铁门,这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你到哪儿去找呢?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着,不由得苦笑。老百姓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报警,他能吗?当然能,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报的,如果传出去,启不是笑话吗?不过,凭他的经验,如果是遭歹徒绑架的话,也该有电话了。他特别留心手机的动静,只要一响铃,赶紧接,电话接了不少,就是没有一个与妻子的去向有关。老母也来了三次电话催问,他只好搪塞:“还有点事,你别急……”

时间已经是凌晨1点了,手机再次响铃,一看,是固定电话号,一个沙哑的男子声音:“你老婆在石鼓山第三个凉亭,这女人阴道还行,只是不配合有点扫兴!哈哈,哈——”

淫荡的笑声过后,电话迅速挂了,谢启凤也顾不上其他,一踩油门,轿车疯狂地直扑石鼓山而去!路人纷纷躲闪,有的还跺脚大骂。

谢启凤将车扔在山下,而后疾步上山。歹徒没有骗他,果然在指定的地方找到了,妻子躺在凉亭人造大理石地板上,披头散发,裤子也没有穿,人已经奄奄一息。凉亭的灯光暗淡,妻子雪白的屁股特别耀眼。谢启凤发抖的手拔出手枪,顶上子弹,对着灰蒙蒙的天空,一扣扳机,“叭叭叭叭——”射出一串愤怒的子弹!然后,将手枪放进上衣口袋,替妻子将裤子穿好,抱进车内。陈楠悠悠醒来,哭着说:“启凤,对不起……对不起……”

谢启凤没有理她,用劲一踩油门,没有发动,再踩,还是不行,他气得一顿猛踩,以此来发泄,累得满头大汗了。只好将上衣脱了往车上一扔,打开驾驶室车门,跳下去检查,捣鼓了很久,骂道:“什么破车啊!”

突然,车内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声!

……

听完谢启凤的故事,魏同方神情无比凝重,站起来走到窗口,窗外不远处就是相东河,河面上,一只小船上,两位环卫工正在打捞水面上的漂浮物,河对岸盐业公司围墙上一幅醒的标语:“建设文明、富裕、秀美的山水城市!”

老人两眼含泪对魏同方说:“魏县长,凤崽他从昨晚回来,就这么一直坐着不动,我的话他一句也不听,你帮我劝劝吧,他最听你的话啊。”

盛大为、戴祖尧劝慰谢启凤节哀,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悲伤也没有用。

魏同方转过身来,说道:“祖尧,通知来一名法医做鉴定。”他旋即拨通了卫生局长的电话,“李林吗,你赶快来一下,启凤家里,他妻子突发心脏病去世了,你来一下,带一名副主任医生来,人要靠得住的。明白我的意思吗?快点儿啊!”

魏同方的话让公检法的三位头头一愣,但很快都有明白过来,戴祖尧连声说:“对对,对。陈楠老师突发心脏病不幸去世……”

谢启凤终于开口说话了,连说两声“谢谢!谢谢!”

在等待李林的时候,几个人都不再说话,沉默良久,还是戴祖尧打破了沉默:“启凤,你心里有数吗?到底是谁干的?”

盛大为看了一眼魏同方的背影,说道:“这儿没有外人,我们都可以帮你啊!”

魏同方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直视谢启凤。谢启凤面容憔悴,喉头沙哑,情绪低落,有顷,才缓缓地说道:“被害人的钱包还在,脖子、手上的首饰也没有动,劫财的可能性基本上可以可以排除,”他顿了顿,陷入了沉思,“如果说劫色的话,陈楠也不年轻了,他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报复!”

魏同方插话:“这么说是报复行凶——你心里已经有数了。对吗?”

谢启凤两眼看着窗外出神,他哪儿有数啊,自从穿上这身警服之后,得罪的人还少吗?

盛大为见谢启凤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憔悴,叹息道:“听人说警察是弱势群体。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戴祖尧瞥了谢启凤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不会是刘大壮吧?”

盛大为接过话:“就是那个化工厂改制后的下岗职工吗?”

魏同方似乎对刘大壮也有印象:退伍兵,四十多岁,络腮胡子,很黑,身板结实,名副其实的大壮。这是一个老上访后,县信访办的常客,县法院、县检察院也经常去。而后就是省市里,给他办了低保,安份了一段日子,又开始行动了,县慈善总会给予重点救济,还是不行。他说原来的同事贾淑梅只有初中文凭,下岗后反而被安排到政府部门工作了,他有高中文凭,也要安排都机关工作,便保证不再上访了。这可能吗?贾淑梅是贾副省长的侄女儿,你怎么能够和她比呀,也太不自量了吧?当兵又怎么啦?当十几年兵的人多着呢!刘大壮曾经在多处地方打工,没有干多久就被老板辞退了。他一有时间就泡图书馆,席地而坐,翻阅法律书籍,一个笔记本,用圆珠笔密密麻麻地摘录有关法律资料。凭心而论,他的上访材料还真见其法律水平呢。

去冬南方遭遇百年悍见的严寒,断电断水的现象时有发生,一天晚上,谢启凤突然接到相东县政府驻京办事处来电,称刘大壮捣鼓着12名下岗职工进京上访,现在被北京警方置留在派出所,拟送到相东县政府驻京办事处,交由他们地方政府处理。谢启凤一听,知道事态严重,因为按有关规定,有三名以上的人员结伴上访,则被定为群访事件,刘大壮一伙的人数可是四倍之多。这事一旦被上级知道了,地方领导要被问责的。他不敢怠慢,连忙请示县政法委,政法委又请示县长。魏同方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话:“你来一下。”

谢启凤赶紧来到县长半公室,汇报情况。魏同方站立窗前,背对着公安局长,脸色铁青,谢启凤足足站了三分钟,魏同方才转过身来,走到谢启凤面前,逼视着他,半天没有开腔。谢启凤的额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空气里充满火药气味,以他对魏同方的了解,知道这是他爆发的前奏。魏同方的话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打一个辞职报告来,回去带孩子!废物!”

谢启凤的手紧紧地握着手机,大气不敢出,等候县长进一步的训斥,有顷,魏同方伸手在谢启凤肩膀上拍了拍,语气和缓了一些:“启凤,辛苦你跑一趟,把他们安全地接给我都接回来。但要安全,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我饶不了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启凤长吁一口气:“好,县长,你只管放心吧,我一定做到!”

农历十二月二十五日,小年都过了,城乡到处都有了很浓的年味,谢启凤率领两名警察冒严寒乘飞机北上,来到驻京办事处。刘大壮一见来自家乡的公安局长,充满敌意地看着他,谢启凤却像老朋友一样温暖虚寒:“冷不冷啊,吃得好不好啊?”

同去的其他上访者一见这场面,反而显得很不自在,一齐看着上访的组织者。

刘大壮充满敌意地说:“上访,是国家法律赋予每一个公民的权力!”

谢启凤示意他坐下,友好地笑道:“当然是这样的,你能够懂得依法维权,说明是一位很有你有素质的公民!”

围在旁边的其他上访者十分戒备地对谢启凤说:“你是来抓我们的吧?”

谢启凤笑道:“你看我们就三个人,像来抓你们的吗?”

刘大壮看了看三名警察,依然显得十分警惕:“那,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谢启凤说道:“你们的问题,拖得太久了。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开了专题会议研究,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案,我是来接你们回去的……”

一名上访者说:“你不会骗我们吧?”

谢启凤神情严肃地说:“我以公安局长的名义向你们保证,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刘大壮想了想。现在是年关,即使留下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家里的亲人也在牵挂……他突然爽快地说:“那好吧,我们跟你回去,如果问题得不到解决,我们再来,信访,是法律赋予每一个公民的权力,我们一定会拿起法律的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不受侵犯。谁也无权干涉!”

谢启凤伸手在刘大壮的胳膊上用劲拍了一下,夸奖道:“老刘,你不愧当兵多年,法律意识很强啊,”他的口气很亲切,态度很诚恳,“县委县政府领导担心你们,,叮嘱回去的时候坐卧铺,不要为了省钱把人给冻坏了,健康比金钱更重要。”

刘大壮闻言,有些感动,说道:“嗯,这才像共产党讲的话!”

有两位年纪稍大一点的上访者仍然显得忧心忡忡:“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好了呢?”

刘大壮安慰道:“别多心了,我还是相信党,相信法律、政策……”

临离开北京之前,谢启凤还把这伙上访者领到天安门,照了一张合影。当天晚上,谢启凤便带领这些人进入北京火车西站,登上了北京往东昌市的特快列车需要16个多小时,路上,三名警察与12名上访者在一起说说笑笑,亲密无间。为了解除旅途的寂寞,谢启凤还准备了几付扑克,派对玩起了捉王八。列车在不知不觉中到达东昌火车火车站。谢启凤看了看窗外,拨通了一个电话,低声说道:“到了,做好准备。”

刘大壮等12名上访者从火车站出去,迎接他们的是一辆警察和10位全副戎转的警察,等他们醒悟过来时为时已晚。顷刻间,他们一个个像捉小鸡那样被推上警车,一个小时后,这些上访者被带到了相东县看守所的高墙之内。刘大壮被推进牢房时拼命挣扎,大声抗议,说一声,挨一记耳光,抗议两声,屁股上被一只皮鞋叫狠狠地踢了一下。其他的上访者吓得发抖,被关押了两天之后,签字保证不再上访,被放了出去。刘大壮拒绝,他声称:“你今天放了,我明天就上北京!”

谢启凤亲自提审:“你不签字?”

刘大壮指着谢启凤吼道:“你算什么人民警察,你是一个大骗子!”

谢启凤铁青着脸:“你再说一遍?”

刘大壮毫不示弱:“你就是一个大骗子,早晚要扒了这身警服!”

谢启凤大怒:“我在脱警服之前,先脱了你一身皮!”

他旋即拿起一根皮鞭“叭——”甩在刘大壮的背上,发出一声脆响。刘大壮吼道:“共产党里怎么混进了你这样的土匪!”

谢启凤咬牙切齿,皮鞭雨点般落在刘大壮的身上,刘大壮躺倒在水泥地上,抗议之声渐渐地微弱下去,下雪了,灰蒙蒙的天空,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上,刘大壮的身上。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一会儿,他便成了一个雪人,不,更像一条死狗……又过了一会儿,积雪将他的整个身躯都覆盖了,看守所的院子里一片洁白,干干净净。

刘大壮是正月初五被释放的,他走出看守所,回家。他居住在原单位的宿舍房,上世纪70年代低矮的老房子。这儿的老住户,几乎都搬走了,没有人住,除了拾荒者,再也无人光顾。刘大壮在被投入牢房之后,妻子带着女儿回了娘家,留给他的是放在桌子上的一纸《离婚协议》,屋子里到处冷冰冰的,与门外扑面而来的“新春快乐“宛如两个世界。刘大壮在协议上签了字,扔在桌上,随后从衣柜里那出一摞法律文书,来到大门外的雪地上,划一根火柴点燃。火苗舔着纸页,变成一只只黑蝴蝶随风飞向灰蒙蒙的天空。而后,他拿出一只已经褪色的草绿色帆布袋,那是那年退伍时带回来的。他找出几件衣服塞进袋里,走出来,将门锁上,冒着刺骨的寒风,向长途汽车站走去……

这几年,在相东便再也没有见到刘大壮的影子,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久而久之,便没有人提起过他了,仿佛世界上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戴祖尧说:“这个刘大壮有重大嫌疑,但是你没有确凿的证据。”

谢启凤想了想,说道:“我目前唯一的证据是一个电话号,那是石鼓山上电话亭的公用电话,有也等于没有……不过,他咬牙切齿地说,“会找到的!我一定要找到他!”

不一会儿,县卫生局长李林领着县人民医院心血管科的一位主任和戴祖尧通知的一位法医先后到达。谢启凤见法医来了,有些不理解,说道:“县长,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魏同方在他肩上拍了拍:“启凤,你想到哪儿去啦,我这是为你好。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启凤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大家按照魏同方的意思忙了一会儿,给县长交了一份满意的答案。

魏同方临走时,叮嘱道:“启凤,我的这个安排实属无奈,但是,这并不妨碍你暗中对这一起案件的侦查!节哀吧,伯母还要你照顾呢!”

他们重返政府大院县长办公室,时间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了,正是一天接待的高峰期,魏同方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立刻吩咐政府办,今天有重要事情,不接待任何来访。并示意戴祖尧、盛大为关掉手机,集中精力商量魏家村村民被捕一案的处理。

魏同方习惯地坐进高靠背沙发,戴祖尧代劳泡了三杯龙井,然后坐下,听候县长的具体指示。魏同方示意检察长:“大为,将你的公诉词读一遍我听听。祖尧,你给我听仔细啊,而后发表你的意见吧。”

盛大为读得有些磕磕绊绊,魏同方皱起了眉头:“我说大为啊,你当检察长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吧,你得好好学习法律啊!”

盛大为的脸色便有些尴尬,因为他的学专业的是现代经济管理,当检察长确实有些勉为其难了。这份起诉书,是起诉科长制作的。见县长不满意,他有些紧张了,越紧张,读得更加不顺畅了,往往一个法律名词,会掰开来读,令人莫名其妙,不得要领。

魏同方挥了挥手:“你给祖尧吧,不必念了,祖尧,你讲讲。这个案子将要公开审理,电视台现场直播,大为,你们检察院不是引进了一名北大的法学博士吗,由他出庭支持公诉吧。祖尧,你是20多见的老法官了,你做审判长吧,你办案,我放心……你现在谈谈对这个案子的具体意见……”

戴祖尧听魏同方这么一说,有点受宠若惊了:“魏县长,请指示,我都听你的!”

魏同方沉默片刻:“其实这不能算什么大要案,就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吧,不过影响大,社会各阶层都盯着呢……妨碍公务罪……损坏公私财物罪……袭警罪……祖尧,这些款罪名能套上么?”

戴祖尧谦恭地说:“县长,你说的,都能套上的,你工作那么繁忙,对法律这么精通,我真服了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瞄了盛大为一下,盛大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这时候,似乎门外的走廊上有喧哗声,魏同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还有揪扭的声响,政府办的一位工作人员在劝说:“不行,不行。魏县长有重要的事情正在处理,你还是先到信访局去吧,今天是县委副书记、县政协主席李若奇的接访日……”

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谁也不找,就找魏同方,你告诉他,魏家村的魏翠翠找他要爹来了!他不见我的话也要当面回一句话!”

“你再要胡搅蛮缠的话我叫保安了!”

“魏翠翠”三个字令魏同方心里一震,连忙起身来到门口,冲走廊上大声道:“你们让她进来吧。”

出现在魏同方面前的是一位中等身材着藏青色衣服的女子,脚下是深棕色高跟鞋,沧桑、憔悴难掩其漂亮与妩媚,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年纪。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二十四年没有见面了。虽然她就是他治理下的一个普通百姓,但是她不愿见他,魏同方每次回魏家村,都有想见到翠翠的念头,却没有一次如愿。近在咫尺,如隔天涯。

现在,翠翠的突然出现,令他惊喜,其实打从拦河坝事件魏春生被抓之日起,他就预感到自己渴望见到的人会现身了。可是,足足延宕了102天啊。魏同方向戴祖尧、盛大为两名下属介绍道:“这是魏翠翠,我姐姐!”

戴祖尧与盛大为相互看了一眼,大惊失色:“什么,还是姐姐?!这么年轻啊!”

魏同方说:“当然是姐姐啦,她比我大一岁,在魏家村上小学时,我们同班——”

翠翠恼怒地看着魏同方,声音很冷:“魏同方,你还要将我爹关多久,你的气才出了?!”

翠翠在相隔这么多年之后的见面一开口就这么冲,魏同方的脸色便有些尴尬,示意翠翠坐下,解释道:“我们正在商量这事呢,忙啊,许多事都顾不过来了——坐,坐下说嘛。”他随即打开门叫秘书科的人领翠翠去休息,待会再和她谈。

翠翠态度坚决:“不必了,我只说一句话,立刻走人!”

魏同方涎着笑脸,分明是讨好的口气说:“你先去休息一下啊,走这么远的路,累了吧?”

翠翠脸色铁青:“谢谢县太爷的关心,用不着!”

戴祖尧与盛大为从来没有见魏同方在别人面前这样的表现,琢磨着这个女人肯定与县长的关系不一般,他们是何等乖巧之人,一看眼前的架势,立刻就明白了几分,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起身告辞。魏同方也不挽留,点了点头,他们离开县长办公室带关门的时候,分明听见里面茶杯摔在地上的响声……

本来,翠翠对于魏同方的恨,打从将那张纸条邮寄还给他之时起,就已经消失了,她原谅了他当年在河岸上侵害自己时候的年幼无知。新婚之夜的恐惧、逃避,究其原因,还是魏同方给她带来的伤害所造成的。后来,她只身前往杉皮坳,投奔武双池,坚决要和他结为夫妇。他们同床共衾,尽管过的是无性生活,也无怨无悔,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其中更多的成分是报恩。女人最高的报恩方式就是以身相许。如果说,以前,哪怕是纸条寄还的时候,潜意识里,对魏同方还有一丝朦胧的情感,在钻进武双池的被窝里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了。魏家村距离杉皮坳那么远,交通也不是很方便,翠翠因为属于私奔离开家乡的,怕招人议论,很少回家。她是在父亲过生日时回到魏家村,才得知父亲被抓的,顿时怒火从脚底直往上窜。如果魏同方在面前的话,说不定会和他拼命。她无精打采地向自家走去,大门紧闭,上面挂一把牛尾锁,不由得恨恨连声:“你个梁狗子也太狠了吧,一锅端,连看门的也不留下!”

翠翠在门口待了一会儿,夕阳西吓,红霞满天,起风了,微风,从界岭那边轻轻徐来,身上便感觉到阵阵寒意。她转过身,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棵歪脖子柳树,当年同方伢子掏鸟窝的前景在脑海里凸现,二十多年的岁月怎么没有冲淡记忆呢?

翠翠的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翠翠,你家的钥匙在我这儿。”

翠翠不太情愿地轻轻答应一声:“嗯。”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陈瑞儿时,十分的惊讶,第一感觉是“她老得真快呀”,头发有一半是白的,额头、脸上沟壑纵横,眼睛也失去了光泽,背也有些佝偻。在翠翠的记忆里,这位婶娘虽然是逃荒而来,却是村里数得着的美人,而且还有文化。丈夫魏秋生那么对付她,总是忍气吞声,任劳任怨,对翠翠这个“侄女”也非常好。有什么好吃的,给自己儿子,也少不了翠翠的一份,尽管父亲经常凌辱她。她是用自己的表现书写贤妻良母。虽然她现在贵为县长之母,也过得并不快乐。

“婶娘——”

翠翠用劲地喊了一声,而且是从心底发出来的声音。

陈瑞儿替翠翠开锁,门被推开了,翠翠感到惊讶地是,屋子里到处干干净净,家里不置地整整齐齐,一点也不是想象中没有住人积满灰尘的那样。老人解释说,她也是一个人在家里,闲着没有事,便过来收拾了一下,权当锻炼身体吧。她说得轻描淡写,但翠翠看得出,老胳膊老腿的,天天要干这些活不会很轻松。

老人引领翠翠进入厨房,灶台是热的,铁锅也是热的,扑面而来的是饭菜的香味,翠翠本能地吞口水。老人打开锅盖,里面是几样炒好的菜:扣肉、糖醋排骨,荷包蛋,案板上还有没有下锅的猪肝、冬瓜。

翠翠惊讶地看着老人,陈瑞儿笑道:“我知道你今天会回来,因为你是一个孝顺懂事的孩子。不会忘记老爸的生日。我……反正也是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翠翠笑了,叫一声:“婶娘——”

大颗的眼泪从笑脸上滚落往下撒,掉在地上,一颗,又一颗……

翠翠吃饭的时候,老人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得翠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你也吃啊,干嘛看我一个人吃呢?”

老人看了看墙上的钟,说道:“你吃了快些走吧,还有一趟进县城的客班车……万一没有赶上你就是叫出租车也要去看守所,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你爸肯定也在盼你呢!”

老人随即拿出一只早已准备好的饭盒,饭盒的结构有四层,她将每一层都装上自己做的菜,盖好,递给翠翠,给你爸拿出吧,多多少也是生日的安慰,心里也会好过一些的……”

翠翠双手伸出去接饭盒,答应一声“嗯。”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看着老人,叫了一声“婶娘……”大颗地掉泪。

老人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翠翠一只脚刚跨出门槛,老人又叫住了,塞给她一张纸条,说这是魏同方的手机号,有事找他吧。翠翠说:“谢谢婶娘,我不要,人家堂堂县太爷,我一个乡下女子,即使有事哪敢找他啊?”

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送送你吧。”

翠翠点了点头。

去公路旁搭的是过往的车,大约要不行15分钟,老人陪着翠翠一起走,两人边走边聊。老人问:“你们哪个药膳坊生意还好吧?”

翠翠答:“还好,勉强够花销。”

老人问:“听……同方说杉皮坳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啊?”

翠翠有些不悦的口气:“他和你说这些干嘛?!”

老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现在特别恨同方……”

翠翠平静地说:“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一县之长嘛,想法和我们平民百姓不一样。只是……只是,他的做得太绝了一点……”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别看一个县长在公众面前人五人六的,他是也很为难,有许多事身不由己的。他继父不也被抓了吗,无论怎么恨,也是他娘的丈夫吧?啊?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不知道,那天来抓人时,我也拦过他,甚至想揍他几下的心思都有。但转念一想,如果不那样办,这拦河坝的事你说怎么处理。分明是我们魏家村无理嘛,如果顺了魏家村的意思,人家樟树村的人会怎么想。人家也是相东县范围,一县之长,一碗水不端平不行呀。”

翠翠不说话了,默默地走路,刚来到公路旁,就有一辆往县城方向的客班车从远处的踏水乡驶来,老人急忙挥手,车停了,车门开了,翠翠上车了……

翠翠是下午2点半到达相东县看守所的,高墙、电网、钢枪上明晃晃的刺刀,她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心里很紧张地走到铁门外的岗亭,怯怯地问一名武警,称是要探监。武警指了一下值班室,里面有一位着保安制服的男子,翠翠说明来意。保安说:“不行,今天不是接待日,每逢星期六才可探视。”

翠翠急了,解释道:“我住在乡下,来一趟不容易,你就通融一下行吗?”

保安态度粗暴:“不行就是不行。走开!”

翠翠见保安要赶她走,只好作罢,将手里的一袋食品伸过去,说道:“今天是我爸生日,我不能进去,麻烦你转交吧?”

保安手往墙上一指:“你认字吗,看看这里!”

翠翠真的没有注意那一行醒目的大字:“为杜绝一切安全事故,探视者的食品一律不得携带入内!”

翠翠笑道:“里面的那个人是我亲爹啊,难道我也会害他吗?”

保安大声吼了一嗓子:“你有完没完啊?!”

翠翠受了一肚子委屈哭着离开看守所的。她突然记地魏同方的手机号,便来到离看守所不远处的一个电话亭,拨完号,待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像她熟悉的那个声音:“魏同方,在纽约……”

翠翠一听到“在纽约”三个字,立刻把电话掐了。

……翠翠是在父亲、弟弟被关押满百天后才下决心来找魏同方的,她曾经发誓一辈子不再见这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男人。但是,一想起年迈的父亲陷身囹圄,纵有千般的不是,毕竟是他给予了自己生命。坐女儿的岂能无动于衷呢?

戴祖尧与盛大为离开县长办公室之后,魏同方起身将门关紧,翠翠突然转过身来,给了魏同方一个金刚怒目视:“把我爹放了!”

魏同方恳切的口气:“你能听我解释几句吗?”

翠翠双手捂着耳朵:“我不听,一句也不要听,我现在只有后悔,当初心太软,放过了你这个流氓!”

“流氓”两个字像一把尖刀戳在魏同方的心窝,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翠翠不再理会,起身,大步来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压低声音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算你狠!”

魏同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阵急骤的脚步声,翠翠的身影在楼梯口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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